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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明德(下)


赵从歆和刘惘在府邸外碰面,出了大道,顿时被眼前的凌乱景象吓了一跳。

        “我们快走!”赵从歆压低声音,“炎忱说他给我们开了城门,只要出了城——”她的话音忽然顿住,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发白。她嗡嗡地说:“刘惘,城破了,我们、我们还逃得出去么?”

        刘惘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敌军入侵,城门理应关闭……

        “走,”他咬咬牙,“我知道一扇小门,可以出城——”

        两人有惊无险地躲过了满街的士兵,到达城门时,已经一身狼狈。

        城门处,守城将士正在与敌军对峙,巨大的城门正在缓缓闭合。两人穿过混乱的战场,来到刘惘所说的小门前。

        “能出去吗?”赵从歆紧张地问。

        刘惘转过头,眼底布满血丝,脸色铁青:“这门上锁了!”

        战斗爆发,守门人第一时间锁上了门,以防止敌军入侵。

        赵从歆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那怎么办?”她声音里带了哭腔,“我们出不去了,我们都得死!”

        “别哭,从歆,别哭。”刘惘注视着眼前的姑娘。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他扭头,固定城门的绳索被炮弹炸断,沉重的城门砸在地上,掀起一阵飞扬的尘土。他闭了闭眼,仿佛下定什么决心。半晌,他轻声说:“从歆,答应我,等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好吗?”

        赵从歆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紧紧地抓住刘惘的手:“你干什么?刘惘,你要做什么?!”

        “嘘,”刘惘拉起她,目光坚定,“我一定会送你出城的。”

        说完,竟不管不顾地朝城门奔了过去!

        炮火不断,两人刚出城门,就遭到了敌军的注意,无数弓箭手将手中的箭对准了他们。

        第一箭——

        刘惘死死护着怀里的赵从歆,忍受着背部传来的巨大痛苦,闷哼了一声。

        第二箭——

        赵从歆回头看一眼刘惘,眼泪断了线一般往下掉,她看见刘惘冲她微笑了。

        又一箭——

        两人同时扑倒,刘惘用尽全力推开赵从歆,大声地吼着:“从歆,快走!别回头!”

        箭如雨下,那木头一样的少年书生,立刻被扎成了一只狰狞的刺猬。

        他蜷成一团,目光已有些涣散了。他注视着姑娘的身形越来越远,咧开嘴似乎想露出一个微笑。

        但下一刻,他的微笑僵住了。

        他最爱的姑娘,拼死也要送出城的姑娘——在他的眼前,轻轻一晃,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一箭穿心。

        “啊——”他脆弱的神经一下子崩断了,十指抠进沾血的泥里,尖锐的土石将他的手割得鲜血淋漓。他像是失去了痛感,死死地盯着心爱的姑娘,不知不觉间,竟已泪流满面。

        “从歆啊……”他低低地呜咽了一声。

        为什么,上天对我们如此不公呢?

        声音渐散,心跳渐息。

        枝头,有一朵花落在地上,终于被碾进了泥里。

        炎忱往炎府飞奔,刚及门口,忽然被人一把拉住。他下意识地把剑往后一刺,来人堪堪躲过,飞快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是我!”

        炎忱回过神来,扭头看见了周霜。

        “你怎么在这里?”他心情焦躁,语气也不太好,“我要回炎府,你干嘛拦着我?”

        周霜神色里似有无尽的悲意。她低声道:“别去了……你家上下,无一幸免。”

        炎忱如遭雷击,身形晃了晃,一瞬间面色惨白如纸。

        “你怎么知道?”他艰难地问,“不亲眼看看,我怎么相信……”

        “我看见了,”周霜轻声道,“事发突然,我来不及救,炎忱,你跟我走吧。”

        炎忱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声音沙哑地问道:“周霜,我家灭门,根本不是因为敌军,是吗?”

        他很聪明,稍一思索便回过味来。他开城门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敌军的速度不会那么快。北境陷入战乱,他家戒备森严,就算敌军在城内有眼线,事先盯住炎府,想要抄他全家也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除非……

        炎忱心想:“除非动手的人是他爹的熟人。”

        因为是熟人,所以上门拜访时没有被拦下,因为是熟人,所以能轻而易举地将众人放倒,因为是熟人,所以哪怕佩刀进门,也不会引起半分怀疑……

        思及此,炎忱狠狠地打了一个寒噤,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脱口道:“是我们的军队。”

        如同被毒蛇盯上一般,他浑身发冷。

        周霜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半晌叹息一声:“炎忱,你太聪明了……知道慧极必伤吗?”

        炎忱不语。那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在他脑海中串在了一起。

        懂了,他终于懂了……为什么要和赵氏结亲,因为赵氏有帝师撑着,这样可以打消圣上对炎氏的怀疑。但是……但是他们都想错了。圣上并不完全信任帝师,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炎、赵二氏留下!

        炎忱心疼得像是要裂开了。

        “我……”他抽了口气,“我炎氏世代忠良,可有半分对不起你帝王家……”

        你为何心狠至此,屠我满门?

        他“哇”地呕出一口鲜血。

        周霜被他吓了一跳,立刻顾不上让他质问了,一把抓住他发颤的手,她道:“炎忱,你振作一点!”

        炎忱瞳孔涣散,听见这声呼喊,视线重新聚焦。他站直了身,好半会才将晕眩感消去。“周霜,”他低声说,“我们走吧。”

        他没有问要去哪里,或许对现在的他来说,去哪里已经无所谓了。

        两人拣小路躲躲闪闪,一路出城,中途经过一座府邸,一名妇人正抱着死去的丈夫哭泣。

        炎忱看了周霜一眼,周霜读懂他的意思,只点头道:“带上吧。”

        “这位夫人,”炎忱拉起妇人道,“逝者已矣,有力气的话就和我们一起走吧。”

        那妇人见了他,哭声也止住了,神色忽然变得无比怪异,随后又恢复了正常。炎忱只道她失去爱人,伤心过度,便也没往心里去。他将身上那把铁剑递过去,低声道:“给你用来防身。”便匆匆地赶上周霜。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周霜忽然开口,“你那位心上人,姓甚名谁,需要我们去救吗?”

        炎忱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意,他道:“不用的,她已经在我身边了——周霜姑娘,等我们出去了,我娶你可好?”

        周霜难以置信地扭头。

        就在这时,炎忱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那妇人面色狰狞地将剑刺入了他的身体——

        “去死吧!”

        炎忱胸口绽开了一朵血色的花。周霜反应极快,接住炎忱的同时,毫不犹豫地,一剑结束了妇人的生命。

        死前,妇人倒在地上,脑海里闪过了一些凌乱的画面。

        第一幕是她定下亲事,她爱慕那个手拿折扇的翩翩公子,甚至在大婚前夜罔顾礼教,抛弃一切要和他私奔。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他说:“佳人期许不可辜负。”

        可是他把她送了回去。

        他不爱她。

        第二幕是成了亲后。因为曾谋划私奔,她的生命多了一个抹不去的污点,没有人把她当正经夫人,连下人都能对她指手画脚。

        她好恨,恨自己眼瞎,恨那人绝情,恨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便再也回不到过去。

        第三幕是敌军入侵府邸,她的丈夫为她挡了一刀,血溅当场。她装死蒙混过关,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丈夫临死前的眼神。

        他是真心爱她。

        她抱着丈夫的遗体失声痛哭,她恨的那个人却到了她的面前。她听杀死她丈夫的那些人说,打开城门的人是他。

        她浑身的热血一下子冲到了脑门。

        如果不是他打开城门,爱她的人怎么会死?

        你毁了我的幸福,还想要得到自己的幸福么?!

        炎忱,你不配得到幸福,你活该被千刀万剐,打入地下十八层炼狱——

        炎忱感觉自己更冷了。

        他似乎在某个人的怀里,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迟钝地反应过来这是周霜在哭,抬起手,想帮她擦干眼泪,然后告诉她:不要为他这样的人哭,他不值得。

        可惜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身上多个窟窿的滋味真不好受,以前他不知道死是什么感觉,现在他知道了,死亡原来是很冷的。

        那是要离开世间一切的孤独。

        心口已经痛到麻木了,炎忱恍恍惚惚间想:“以前我甩的姑娘们总说心痛,如今风水轮流转,我终于也遭报应了。”他贴着周霜听了半晌的心跳,心里忽然蹦出一丝不舍,随后就像情感的闸门打开了一样,他心里轰然决堤。

        他要是就这么走了,周霜怎么办?

        她会心痛吗?会生不如死吗?

        炎忱心说:“我舍不得。”

        他没能再想下去。他像风里一根将熄未熄的蜡烛一样,风一吹,就彻底没了光。

        历时两年,北境战乱终于平反。大将军班师回朝,带回了炎氏与赵氏灭亡的消息。

        帝师归西,圣上感伤不已,在皇陵旁专门立了块帝师碑。至于盛极一时的炎氏,连史书上草草几笔,也没有它的位置。

        同正一十八年,大雪连天,墨色点染的山间,一名女子正在林间穿行。她身轻如燕,或奔走,或窜跃,足尖在枝头一点,连积雪都没惊动。不多时,她便来到了山顶。

        山顶一片空茫,一座庭院伫立在雪中,远远望去好似仙人的府邸。

        女子推门进去,里边的男子回过头来,笑了:“周霜姑娘来得很快。”

        “不是你说他快醒了么?”周霜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句,径直走进内阁,掀开重重床幔,在床边安静地坐了下来。

        床上的人嘴唇苍白,乌黑的发丝铺了一枕,闭上眼都能看清眼睛漂亮的形状。他似乎睡了很久,若不是有心跳和鼻息,简直就像一个死人。

        药师想到这里,反应过来,纠正了自己的错误:这人刚被送到他这来时,确实是一个死人。

        他曾经贵为天下第一神医,隐退多年,为不受打扰特意找了座雪山居住。天知道三年前,他看见门口跪着个小姑娘,怀里还有个根本看不清样貌的血人时是多么地……魂飞魄散。

        那小姑娘千辛万苦过来求医,他不好拂了人家的意,所以才答应出手医治。但现在的药师只想穿回去一巴掌拍死当时的自己,因为这病人实在是太难治了!

        声息全无,人已死透,要他起死回生,光是灵丹妙药就不知道砸了多少,作为药师他很肉疼。

        不过好在人是救回来了,没枉费他一番苦心。

        药师自觉自己待在这不大合适,体贴地给周霜留了私人空间:“我出去采药,他要是醒了,别刺激神经,听见没?”

        周霜应了一声,起身去倒水。

        等她端着杯子回来,她一下子僵住了。

        病床上的人睁开了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他看着她,眼角微微地弯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道:“周霜,你给我倒的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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