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偏见(下)
7月30日
今天是他的生日。
早上我捧着订好的玫瑰花到他的公寓去,心情忐忑地按响他的门铃,迫不及待地想看见他压抑着微笑、口是心非地怪我太小气的样子,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出乎我的意料。
他懒洋洋地开了门,目光落在我……的花上,倚着走道的墙,声音还是哑的,带着一点淡淡的烦躁:“送花的?我没订花。”
看样子他没认出是我。好吧,没关系,毕竟我订的是超大号99朵玫瑰,抱在身前比我的人还高,把我挡得像一个诈尸的无头僵尸,认不出来也正常。唉,我只好大度地原谅他了。
于是我思考了一秒,张嘴想说“surprise”。然而s的音才发了一半,妄语他就把门关上了,关之前还很认真地又说了一遍:“你找错人了,我真的没有订花。”
……订你妹的花,爷我找的就是你!!!
我站在廊道上,捧着花,看起来傻不愣登的,满脑子都是“这下好了,惊喜泡汤了,连门都进不去了,我要脸的,我怎么能微信call他说‘我在你家门口快给我开门''呢?什么破花搞得我现在好尴尬啊啊啊”!
我正想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门忽然又开了。
我感到手里的花被拿开,看见妄语抽出一枝,放在唇边轻轻吻了花瓣。他柔软的发丝浅浅勾勒出蓬松的形状,看起来有一种凌乱的美感,鸦羽般的眼睫在眼下铺陈扇形阴影,掀起眼皮看我的瞬间好像展翅的蝴蝶。他唇畔勾着一抹笑,以我预想中的那种口是心非的语气对我说:“……才99朵啊,我以为你要买断全城的玫瑰呢,唔,就像小说里写的那些霸道总裁?”
我后知后觉我被他耍了。
我伸手抢回他手里的花。呵,什么美男,什么帅哥,什么甜心宝贝,统统给爷见鬼去吧,爷只想要我的花。
我面无表情地对应妄语说:“买断全城还不至于。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真找错人了,你就慢慢等你的霸道总裁吧。”
妄语他a到炸裂的形象瞬间崩塌:“阿絮!”
之后战况如何凌乱我就不在此叙述了,总之最后,我捂着自己被咬出血的嘴,气急败坏地往他身上砸玫瑰。他也不躲,只懒懒地接着,很宠溺的样子。
扔完了,我又心疼玫瑰刺有没有扎到他。唉,真是我虐我自己。
送过花,绕着城市兜过一圈,他领我去了网吧。
我不明所以。
正值半夜的高峰期,网吧里人声喧沸,两台电脑前围了一群人,似乎有人在pk游戏。
他指了指一个位置,让我过去坐着,然后自己坐到另一个位置上,在周遭的吵闹中眼里带笑地问我:“想起来了吗?”
这里太吵了,我本来应该听不清楚的,可他的声音越过空气的阻隔到我耳边,却像在我脑海里开了外放,一下子炸出好多思绪。
网吧里,他穿着白色衬衫,靠在桌边,一只手轻轻搭在脑后发下的颈上。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指节修长、腕骨突出,很漂亮。
记忆里的场景被剥离,再与眼前的画面重叠。再剥离、再重叠。
“原来是你啊……”我喃喃地骂了一句,“……和我抢窗户,害我写了三千字检讨。”
妄语安静地注视着我。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们的故事是一首歌,那么那一刻,我的歌词应该是这样的:
“忽然想起那个冬天。
网吧、人群、冰凉指尖。
我们的遇见那么靠前。
像风一样吹远的少年,抵达赤道,转一圈,越过纬线,又回到我的世界。”
12月25日
我的生日就要到啦。真奇怪,以往我并不在意的,可能因为今年有妄语,所以那一天才特别值得期待吧?
半夜迷迷糊糊地醒来,路过阳台,听见妄语说话的声音。
“她的生日要到了,我要陪她。”
“嗯,已经有迹象了。”
“5月的那次避开了,7月的也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这几天我会多加注意。”
听他说话的那个人好像骂了他什么。妄语的神情一下子迷离起来。
“不要劝我,”妄语声音很低地说,“我说过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他出去了。
我躲在门后,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
那个“她”,指的是我吗?还有“5月那次”、“7月的”,这些又是什么?
突然发现,我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他。与他有关的事,我也从来没有问过。
12月27日(空)
这一页日记,也许再也写不到本子上了吧。
昨天刚和妄语冷战完。他不肯告诉我那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急于修复我们的关系。“爱情使人患得患失”,这句话竟然灵验到我身上了。
我害怕失去他。
于是我特意绕了很远的路去他的工作单位,在路边的咖啡厅里等他下班,这样我就能把我准备的礼物当面给他,然后和他说“对不起,我们和好吧”。
这一切都计划得很完美。如果我妈没有突然出现的话。
说真的,考上大学,从家里搬出来以后,我已经很久没见到我妈了。现下她灰头土脸,一双眼珠浑浊,整个人像风干的橘皮,一下子老了十岁,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我放肆地打量着她,灭顶的仇恨又往脑门上涌。也对,刻在骨血里的东西怎么会轻易消逝呢?
我妈是专程来找我的。几年过去了,她和我说话时高高在上的语气还是没变:“小梨,你马上和我去医院,给你堂弟输血。”
堂弟,又是堂弟。我不是你亲生女儿,是你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吧?
我不喜欢她在我面前提起那个顽劣的不良少年,更不喜欢她叫我“小梨”。我喜欢“阿絮”,妄语喜欢这么叫,念我名字的时候眼睛里只有我。
我很不配合地拒绝了她。我还故意说了一些伤人的话。我贬低我自己来刺痛她,做这件事我毫无心理负担,因为我从里到外都腐烂透顶。我讥诮地反问她:“输血?怎么要来找我?不怕我脏了你们燕家的血统吗?”
我妈痛心地看着我说:“我们把你惯坏了。”
哈,真是笑死人了,我想,如果每对父母的“惯坏”都和你的一样,谁还敢做一个有病的小公主呢?!
我妈虽然这样说着,但是并没有离开。我承认自己有病,却也不是傻子。我意识到只有我的血和那个不良少年匹配。我的堂弟竟然和我一样,是全球仅有01的特殊血型。
我忽然很想大笑出声。在他们那里,我存在的最后一点价值,恐怕也只有我的血了。可如果血抽多了,我也会死啊。除了妄语,有谁会关心这个呢?
抬头看一眼时钟,妄语快要来了。我无心再与她纠缠,便要起身离开。她急了,从店里追了出来。可能不良少年真的命悬一线?她竟然扯着我的衣袖,不管不顾地大喊起来:“今天你必须跟我去医院!你弟他命悬一线,再不输血就晚了你知道吗?小梨你不要任性,我知道你心里有恨,等你弟情况稳定下来我们再好好谈谈行吗——”
“你走开啊!”我突然发疯,脑海里那根线轻轻松松地断了。我推开她往路的对面走,已经能看见妄语出门的身影了。有一个声音在我心里说:快一点!你只剩下妄语了!
是的,我只剩下应妄语了。
可是总有人想夺走我身边的一切。那个女人——我现在已经不想称她为妈了——不依不饶地缠上来,像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我不得不拖着她走。情绪的大幅度跳动使我的低血糖不合时宜地发作起来,眼前的事物全都变成了重影。我仿佛看到妄语背着我的方向走远,那一刻我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肝脏像玻璃一样自上而下碎成粉屑,疼得我小声抽气起来。
我仿佛看到妄语崩溃地抱住我,耳边全是他“阿絮”、“阿絮”的呼声。我吃力地睁开眼,想骂他“应妄语,你是在叫魂吗”,却看见他眼睛通红,早已泪流满面。
我的身体已经很疼了。幻觉渐渐平息,我终于意识到,我的生命正随着我淌出的血液渐渐流逝。四周围满了人。交警拦截着群众的闪光灯,肇事司机被制住,此刻跪在地上,正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我不是故意的”。啧,好老套的台词。救护车的声音渐渐近了,可是应该没用了吧。在生命的最后几分钟里,我想再看看妄语。
我这短暂的一生里,最恨的是投胎投错了人家,最爱的没有别的,只有应妄语。
好可惜啊。我还没有和他过完我的20岁生日,没有当着他的面许愿吹蜡烛,甚至还没有和他上过床。唉,我一定是死到临头糊涂了,竟然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我还计划和他一起周游世界。先踏遍中国,再去欧洲,在普罗旺斯的薰衣草中和他说悄悄话,在爱琴海上,激进的风里和他接吻。
可是这些,注定都是奢望啦。
想着,我的眼泪也下来了。但我还是忍着剧痛,伸手替他把眼泪擦干。我的妄语,眼睛哭肿了不会好看。
他抱着我,一直不停地说:“对不起,这一次也没保护好你。”
怎么会,我在心里说,混蛋的人是我啊。
你教我学着放下,可我还是沉浸在对家人的偏见中,在仇恨的沼泽里越陷越深。现在想来,我在这人间就像一朵蒲公英,轻易就能被风吹去。一直记着这些糟心的事,岂不是,太愧对我的生命了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
应妄语,换我来保护你吧。
意识涣散前最后十秒,我听见妄语沙哑的声音。
“再见面,你就又不记得我了吧。”
“没关系。下一次,我不会让你在这天出门了。”
真是的,我还没断气呢,你说话这么不小心的吗。我含着泪想。
原来我们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只是你还是你,我已经忘了。
所以我见你的时候,总是有熟悉的感觉。
所以你能清楚地记得我,尽管只是网吧里瞥过一眼,中间隔了几年。
所以你知道我去北街会被花盆砸中。
所以你看我的眼神里,总是带着哀伤。
我究竟,在你眼前死去过多少次?
我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一切都将从头再来。
12月28日
我又活了。
不对,应该说,我的记忆竟然还在。
我回到了18岁生日那天。我遇见妄语的那天。
打开日记,发现最前面多了一页,写的是“我”的n种死法。我略微看了几眼,简直活脱脱一本“死亡百科全书”。
什么跳楼啦,割腕啦,被花盆砸死啦,遭抢劫被捅死啦,之类的,我看着真是害怕极了。
最新一种死法,哦,就是“被车撞死”。
啧,怪丢人的。
不过,好不容易活过来,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能死这么早,让应妄语守活寡。
4月3日
在餐厅看到他啦,果然,他就是专门在那里等我的!
这次的雪糕换了口味,但还是我喜欢的。
我今天的表现,简直可以拿一座奥斯卡小金人。
10月1日
看lol社内赛,给他送了情书。剧本之外的情节,估计他都懵了吧!
走的时候回头看他,他背对着我,耳朵都是红的。啧,竟然害羞了,耳朵想捏。
1月14日
和他坦白了,差点被他暴揍一顿。
他先是死死地抱着我,怪我瞒着他,之后像疯了一样,隔一会儿亲我一下、隔一会儿亲我一下,我嘴皮都要被他亲掉了。
我知道他是高兴的,我也高兴,也就由着他。
这一回,我们一定能相守白头。
6月19日
早上起来,我人都要散架了。
应妄语他不是人。
11月6日
他发现我的日记本了!!!
我回到家的时候,他正靠在钢琴边上,手里拿着我的日记本。傍晚的日光为他镀上一道金边,他垂眼看我的日记,画面美好得像写真镜头。然而,我看到这一幕的第一反应却是:完了!
砰地关上门,丢了鞋,我慌忙凑过去抢。他懒懒地把手抬高,于是由于可恨的身高原因,我怎么也够不着了。
我气急败坏地啃他:“你怎么翻我日记!”
妄语歪头,以一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我,问:“你不是说,你的东西我都能拿吗?”
这话是今年妄语生日的时候,我亲口承诺了的,当时他还拿录音笔录下来了。我无法否认,只好憋出一句:“那你也不能看我日记!”
“这怎么行,”妄语的眼睛在笑,声音也带着笑,“我不看看,怎么能了解阿絮你的真实想法呢?有一些句子很有意思啊,比如这句……‘应妄语他不是人’?”
这句话一出来,我简直羞愤欲死。
应妄语:“还有更不是人的,阿絮你要不要试试?”
试你妹啊试!!!
以前妄语说要买钢琴的时候,我问他,你又不会弹,买回来做什么?
当时妄语眨了眨眼说:“因为有趣啊。”
以前我一直不知道是怎么个有趣法,今天,我总算认识到了。
钢琴琴键真的硌得慌啊!!!
12月28日
昨天那个死劫,我顺利避开了。
我爸妈找不到我,听说还没有放弃,正花重金到处找可以输血的人。
不过,这些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高中毕业之后我联系律师,走法律渠道与他们断绝关系,付了两百万,算是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当然那会儿我还身无分文,是妄语帮我垫付的,也就是说,我欠了他整整两百万。
有一回我十分忧伤地告诉他,依照我现在的赚钱速度,想还完债可能还要十几年,他温柔地吻我额头,安慰我说,没关系,我可以等。
零点快到了,我将要迎接我的20岁。
刚才,我们在客厅切了蛋糕,他问我许的是什么愿望。我说,讲出来就不灵了。
他笑笑,说:“好吧,但我知道一定和我有关。”
他说对了。准确来说,我的愿望和我们有关。
之后我们肩并肩躺着,一起看天上的星星。他忽然说:“阿絮,我们好像有很多地方没去。”
我有些困倦,便“嗯”了一声,说:“以后总有机会的。”
反正这一生都定下是你,往后的风景,再晚去看都不会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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