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出海日来临
出海日如期而至，港口的七十多艘船像是被搁浅的鲨鱼，开合着硕大的嘴巴，露出尖锐恐怖的牙齿，望向大海，等待涨潮的那一刻。隔着很远就能听到民众的欢呼，他们用这样的方式去欢送出海队，表达他们对出海的支持跟热情，即使他们被隔离在完全看不到任何出海场景的地带。从训练场出来到港口这段路，两侧全是插满鲜花的花篮，地上铺着鲜红的地毯延绵至海岸。两侧的礼仪兵个个高大魁梧，英姿飒爽，他们站的笔直，像是有条根顺着脚底扎进土地深层那般，穿着统一的军装，带着白色的手套，双手捧着礼炮，不停的开，不停的换，连这样的动作都整齐划一。一条长长的横幅上写着:英雄出征，早日归来。
出海队走在这盛大的出海仪式中，此起彼伏的炮鸣，漫天纷飞的彩条，还有远处的呐喊，这群少年第一次感受到终岛的最高排场，最高待遇。这样的处境让一直为出海担心的那部分人忘记了危险，他们满脑子都是这触手可及的荣耀，他们已经沉溺其中。郑凯旋就像一个巨人，将出海队捧在手心，把他们送到了他们通过其他方式一辈子也到不了的高度，也拥有不了的视野。在这里那些少年看到了雾气缭绕的山顶，看到了驰骋天空的雄鹰，看到松软虚幻的白云从指尖溜走。看到这些景象的出海队队员，至少在此刻，已然无法低下头，无法去用一个平和的眼光看待平日里看到的景色，他们自信的喊到，这才是一个人真正该有的视野，要摒弃掉之前的一切，全然不管自己终将离开巨人的手掌，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郑凯旋坐在指挥台，他深情地眼前一张张还未完全脱离稚嫩的脸，又转过身看了看终岛，他的目光从这里出发，到训练场，到村落，再到如同隔开世界的那堵区分内外环的高墙。等他再回过头，他的眼中闪烁着光，像个重归故土的游子，看到了自己的家乡那样。
“我愿你们平安归来，你们的贡献会永远的留在终岛的历史上，流传百世。”
“去吧。”
“出发吧。”
“起航吧。”
郑凯旋简短的发言就像他做人一般，雷厉风行，杀伐果断。但当他走了几步，都快到下场门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定在原地，像是在思考什么，不一会儿，他转过身来，再一次走向了指挥台中央，全身都放松下来，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恢复了笔直的站姿，从胸膛深处爆炸般吼出来四个字。
“为了终岛！”
然后，他像被抽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落寞的，一步一顿地离开了指挥台，像是漫无目的的孤魂野鬼，消失在了雾气氤氲的墓场。
郑凯旋放了一把火，点燃了出海队队员，这些暴晒多日的干柴。几乎所有队伍的人像是打了鸡血那般，忘记了首次进入大海时的场景，他们像是兴奋的鱼，闻到了饵的香味，全然不顾身边鱼一个接一个的飞出大海，划过天空。这些飞向船只的队伍，将自己完全对号入座——财富的拥有者，民众的崇拜对象，终岛的救世主。
号角的声音传来，预示着所有的人都可以行动了。李无泽紧紧按住了明前路的手，阻止他发射钩索上船。明前路不解，但他很相信李无泽的判断，他很清楚李无泽的洞察力跟分析能力，明前路瞬间从被洗脑的狂热中清醒过来，他感觉到了后怕，虚荣的力量竟然强大到了让人忘乎所以的程度。
“不对不对，太不对劲了，先等等，先等等，哪里不对。”李无泽喊着，他少见的出现了焦急的状态。
“怎么回事？你发现什么了？”岳远问道。
“我不知道，我说不上来，可就是不对劲儿！”李无泽看着那些蓄势待发的出海队，心中的不安无法排解。
“是不是太紧张了？”齐福想过来看看李无泽，确认是不是过于焦虑。
“不是！不是紧张！”李无泽大喊，他闭上眼不停的回忆，不停的在自己的内心里找寻，突然他睁开眼，“等他们死了，我们再走。”
李无泽坚决的眼神中满是冷酷，周围的队员，特别是刚刚热血沸腾的明前路，惊出一身冷汗。
海边的船一字排开，每艘都已经扬起了帆，帆上赫然写着不同的数字，在风浪的摇晃下，船与岸连接的铁链发出迫不及待的清脆的声响，当队伍的指挥发号施令，要求出发时，战斗组就解开铁链，解开与终岛唯一的连接。那一排船上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出发出发。有将近60艘船像竞速一样，分成前后三个梯队，飞一般的离开港口，船后的大海好像被它切成左右两块，向两边退去。突然，这些船好像有组织得开始降低速度，调整方向。那些没有反应过来的第二梯队跟第三梯队径直得撞向前面的船只，只在一瞬间，刚刚还是游乐场的大海，变成了人间炼狱，那些疯狂想着荣誉的，以最快速度冲出去的第一梯队，现在终于清醒过来，他们清晰得看到船的前面密密麻麻早就等待着，还有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海怪，他们刚想着调转方向，剧烈的晃动从船尾传来，第二梯队第三梯队的船彻底堵死了他们逃生的方向。
李无泽一直盯着这一切，想起了那些养鱼的养殖户，每天11点准时给鱼喂饲料，那些几乎没有智慧的鱼，仅仅经过几天，就完全握把到了这个信息，每到11点，这些鱼就像让人恐惧，恶心的泛滥的蝗灾那样，朝着喂食点奔涌而来，冲着天空张开大嘴。此时此刻，60多艘船像是饲料一般，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消灭殆尽，那片海域，也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以往的干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李无泽突然松开越远的手臂，然后喊了一句，出发，往他们的右边45度走，满速，他指着那片喂食区域。明前路得令，转动船舵，船尾冒出蓝色的光芒，第七小队的船快速的往大部队的右边偏去，远远看去，自己的同一水平线也有几艘刚刚出发的船，它往大部队左边偏去。
史风帆涂如蕾飞上桅杆，今天的海下很干净，甚至方圆几里内都看不到海怪。她想看看那边的情况，还没转过身子，就被李无泽喊住，别看，都别看。
大部队不断有人在嘶吼，在哀嚎。那些落后的船都在拼命地转动船舵，试图从这片区域抽身，但是海下的海怪不停的撞击船底，像松鼠开坚果那般乐此不疲，直到船底漏水，或者船翻。一艘还在坚持的船，在浪中疯狂摇摆，领航者从桅杆上摔落，像个熟透的柿子拍落在甲板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还有一些船慌不择路，疯狂加速，底部不停的撞到海怪，船前行的方向也开始不受控制，几乎脱离海面飞起来，然后径直的撞向前面的船，两艘船开始转圈，吊在两边的正在战斗的战斗组活生生被摆出海面，其中一个只剩下半截，另一个也失去平衡拍在船的侧面，笔直掉入海里，两秒钟之后海面泛起一股猩红。
另外两艘船像是表演失败的双人花样滑冰演员，在转了几圈之后相撞，两艘船的桅杆撞断，船帆缠绕在一起，就像两个打架的女人，死死的抓住对方的头发，没有哪一方愿意先松手。第三梯队有几艘船狼狈的逃，但是加不上去的速度，跟调转不了的船头，让他们也只能在慌乱中等死。剩下两艘把速度降了下来，看样子是准备救援，不断有钩索从前面已经被海怪包围的船内射出，然后飞向救援船。
跟李无泽一样，选择后出发的几艘船，沿着不同方向绕开了那片渗人的海，他们的航行都一帆风顺，至少现在是的，那些已经牺牲或者即将牺牲的出海队，用最为惨烈的方式，送给了这些顺利扬帆的队伍最后一个礼物。
当第七组的船走的足够远的时候，李无泽下令，各就各位，准备迎击海怪。史风帆领航，涂日如蕾负责射杀一百米到两百米内的海怪，岳远霍无边两边观察，有靠近船50米内的海怪时，下海截杀，超过这个距离的不用管，明前路把握方向，配合史风帆走最安全的路线，速度要快，不能让背后的海怪追上。齐福问李无泽她可以做些什么，李无泽没说话。
李无泽，岳远站在船的一侧，快速行驶的船显得海风很大。
“你想到什么了？”岳远看出李无泽有点心事。
“你还记得终岛下沉救援行动中我救你的那次吗？”李无泽看着海，风吹的他背后的披风飞速的抖动，发出呼呼的声响。
“这是要我报恩吗？”岳远打趣道，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即使刚刚看到了那人间炼狱的景象。
“算是吧，我对你说的你保密，就算报恩。”李无泽说完，岳远点点头。
“彩虹出现的时候，那会儿船还有爆炸功能。现在没了，从第二年开始就没了。”
“直到我下海救你，我看到，那些沉船上的矿晶燃料，向出海口的方向飘去。”
“那些牺牲的船越多，回收的矿晶也越多。”
“也许，从一开始，先锋进就没想过要让这么多船走出去。”李无泽不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小，随着呼啸的风，留在身后的条航线上。
第七组的船已经偏离了很远，也行进了很远，从岛上看，他们似乎已经到了海的尽头，慢慢消失。傍晚时分，那个没了什么温度的红日一半落在海中，被凶猛的海兽撕咬，海面的余晖就像太阳流出的大片鲜血。终岛的人跟船上的人离得很远，就像天堂跟地狱的距离，不过他们眼里的景色是一样的。
李无泽回望着远去的海岸，那里已然恢复平静，似乎有个黑点从遥远的海岸线缓缓动起来，他揉揉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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