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喷泉
“铁钩”号已经完全离开了陆地，四周都是无边的海水，但仍看得到一些零散的小船，三角帆或是双桅——这些船上都是打算在近陆的海域里捞些没有威胁的海货的普通人，他们在这儿呆个一两天就会载着足够一家人温饱的鱼虾，迫不及待地回到马维里克码头。大海总是喜怒无常的，哪怕是在看似风平浪静的浅海，也吞噬过不少没有防备的性命。
那厚重的船锚已经完全收回来了，夏洛克站在主桅下扯着他那震天的洪亮嗓子，朝整个铁钩号喊道：“所有人，到我这儿来集合！”
刚从绞盘下来的精疲力尽的水手，和还没安顿好自己床铺行李的人们都小跑着往那边集中起来——不管你在地上脾气有多么古怪，要是在海上和船长反着干，那就是自找苦吃。
陆麟和凯尔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前面是攒动的人头，三位副手站在威严的夏洛克身旁。
“大部分的人都是老伙计了，想必我船上的规矩都清楚。”老船长瞪了瞪眼睛，踩着棕色皮靴的脚在船板上重重跺了一下。“至于新来的和觉得自己是刺头的，谁要是敢违抗指令擅自行动，或者是不服管的硬茬，好吃懒做的蠢猪，现在趁早从船舷上跳下去——别逼我一脚把你给踹到饕餮鲸的嘴里！”
“这次出海我们的目的地是珊瑚堡，路上会经过维纳斯环港。在那修整几天后，我们就去珊瑚堡狠狠捞上一笔！”二副——伊比克高声喊出振奋人心的话语：“近一年，绿毒箭鱼的身价可是涨了足足一成！这可真是充满机遇的一次旅程！”
伊比克是个精干的黝黑男人，身材不高，一身肉却像是被太阳给烤干了似的紧实，比烤了两次的长棍面包还要硬。听说他人很乐观，也有点马虎，指挥起生死难卜的行动像是举行一场欢乐的晚宴——跟他一起干过的水手们都挺喜欢他的。
下面的人群发出一阵稀稀拉拉的应和声，前排有几个应该是跟着出了好几次海的老员工，他们倒是很捧场地欢呼起来。
夏洛克也不在意人群对伊比克的喊话作何反应，他皱着眉头，视线在下面逡巡一阵终于发现了他们俩。
“凯尔小子，带着你……那少爷到我这儿来一趟。”
凯尔拍拍他的肩，率先走了过去，陆麟也急忙跟上。
“那就是东华的世家子？”
“嘿！果真是细皮嫩肉的样子，比维纳斯环港中心花巷的那些个娘们都更有几分味道——我说真的！”一个水手看着少年长裤勒出的细瘦腰线，像是想起了哪里的温柔乡，脸上带着沉醉的笑意悄悄朝旁边的人说道。
“顶什么用。”那人不屑道：“在海上，花钱上船和让人花钱请上船，就是两个概念！只希望那黑羊鱼掀起的水花别把这少爷的脸吓得更白——他本来就没什么血色了！”
这时，走在前头的金发男人忽然回头冷冷地朝这边看来——那眼神让这些人一下闭了嘴。
“怎么了？”看着前面的人突然停下，陆麟奇怪道。
“没事，先生。”凯尔柔和地回应，继续往前走去。
直到他们跟着康纳大副进了船长的房门，人群中才又响起议论声。
“那就是，凯尔？我听说过这个人……”
“哼，我看也不过是徒有其名罢了！”刚才被一个眼神恫吓的人忿忿开口道，不过声音低了很多。
“我劝你还是小心一点。”伊比克二副悠闲地叼着一支烟，腿一蹬，三两下便跳上了主桅的瞭望台。“你要是惹上了他，他能把你揍得躺过一整个航线——就算是幽灵鳐也害怕那家伙！”
陆麟站在船长的私人空间里，忍不住张望。
夏洛克的房间里没什么用具，基本上都是航海的必要品。即使是白天，阳光从窗户透进来也显得有些昏暗，那张老旧的床上，皱巴巴的被子像是一坨麻花被踩到床尾最末端，桌上是一支羽毛笔，摆着几张地图和几本积满灰尘的书。
看来房间的主人毫不意外的，不是个会收拾的人——虽然好像海上的人几乎都这样，但陆麟直觉凯尔就不会如此。他每天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总是把衣服脱好装进口袋里，每天的床铺也都是整整齐齐的……
墙上还贴着一副巨大的海图，上面用墨水做了些标记，画了些圈圈叉叉。他仔细端详着这幅海上地图，那标识着海洋的区域里，画着许多奇形怪状的生物——这些张牙舞爪的可怖东西仿佛一个个霸主占着各自的领土，铁钩号既定的航线也是小心地从这些怪兽中绕行。
“这些都是危险的利维坦，海上除了危险的天气和‘腐败症’，船队的遇难这些巨兽的原因要占十中□□。”凯尔轻声解释道，看他似是害怕，又安慰道：“只要足够小心，优秀的船队总不会遭遇上的。”
而出神的某人根本没有害怕——看着地图上的这些海兽，在他眼里已经是成堆的金山在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魔法师先生，你是否该给我老头子个解释？”夏洛克冷冷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啊？”他这才反应过来船长已经知道他就是那天在酒馆里的红发男人了。“实在抱歉——”
“谢谢您的帮助。”凯尔上前一步道：“但是其中具体原因，我们也无法透露。教会的行径我们都心中有数——以我的性命起誓，我们绝不会做出不利于船队的举动。”
康纳站在一旁，忍不住说：“大概的情况船长已经知悉——他早就同意你们两个随行了。”
“哼，我可不像你们旁边那位一样身体里都是无处安放的好心。”夏洛克冷哼一声，叼起烟斗将两只脚咚地一声翘到那张木桌上，墨水瓶和书本都随之震了震，光线里扬起一片灰尘。“完全是因为你们还算有用，所以现在你们最好别让我失望。”
“我明白。”陆麟老实答应道。不就是好好打工吗，他现在对未来的航路可是充满了期待！
“他只是心疼那百分之三的分红罢了——”大副毫不留情地说。
“康纳！你这小子！”夏洛克气得脸又开始通红。
“凯尔的能力是船长和我都非常认可的，我相信他如此信任的魔法师先生也一定有着强大的实力。”康纳善意地朝陆麟笑着，弄的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会安排你们俩来做我的随从，也更方便掩人耳目——这段时间，就委屈你们两位了。”
“请别这么说！”
“走吧，该去认领一下自己的床铺了。”凯尔低头道，于是陆麟便像个小跟班一样又随着他去往了水手们的居所。
因为被选作了大副的助手，他们的床铺也离得入口更近些——几百号人都要睡在这个拥挤的空间里，床几乎都是几张紧挨在一起，过一段距离才会留下一截短小的缝隙权当是分界线。
现在大家都忙着认领自己的位置，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在地上和床上穿行着。
“你这家伙！别穿着你那肮脏的鞋子踩我的床位！”
“这位先生，我想你的块头这么大，应该和我换个位置，不然我夜里可能会被你挤下床……”
这里就像是个吵闹的集市，这些壮汉挤在几乎不透风的船舱里吵嚷着，散出浓重的烟火气和跟他们内心一样火热的温度——以及浓郁的“男子气息”。
“先生，您还习惯吗？”凯尔好笑地看着他不自觉蹩起的眉毛：“是否觉得不舒服？对此我很抱歉，这个状况没有什么办法。”
“嗯？我觉得我适应得很好！”一点也不想表现得娇气的样子，陆麟义正严辞道。
“零号！有没有什么空气净化器快拿出来。”
“宿主！太虚伪了——就算我有，您现在也兑换不起！”
零号一提醒，他才想起来自己是个真正的穷光蛋，不仅没有钱，积分也只剩100了。
……看来开图鉴的事刻不容缓啊。
现在的航程还是平稳的，海上的温度也很适宜，白帆被风吹起的弧度看起来也让人十分安心。掌舵手是三副塞西尔，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稳稳地站在船头，有力地手握着盘柄，就像战士握着自己的□□——据康纳所说，他是个脑袋缜密像航海罗盘的人，即使在风中他的推算也不会出任何差错；而瞭望塔上的伊比克二副无所事事，竟然靠在栏杆上睡着了——康纳丢了颗东西狠狠把他砸醒，并训斥了他一通。
整条船就像一个精密的机器，缓缓运作着。
为了不错过每一条海兽，陆麟在船舷边上呆了整整一天——但是除了拍在船身上的浪花，和天空中不知疲倦盘旋的海鸟，他完全一无所获。各个职位上的水手们都换了班，他还坐在这儿发着呆。
“零号，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啊？”直到海岸线被夕阳染红，视野变得模糊不清，陆麟才确定了一个惨淡的事实——今天他收入为0。
“宿主，利维坦又不会主动冒出来给你观赏。”零号有些无语：“就算是其他体型比较小的海兽，宿主您也需要自己下海观察才行啊，平日里大部分海兽都是不会轻易冒出水面的。还记得任务奖励的【避水珍珠】吗？那就是可以让您不用沾水就能下水的魔法物品，不过有效深度是根据品质来定的。”
“还有这种好东西？”他将避水珍珠在系统里调出来端详一阵，思索道：“但我只有在船停下的时候才有时间下海开图鉴了。”
“先生，您在想什么？”凯尔见他怔怔看着海面，问道。
“我在想我竟然什么都没看见。”他沮丧道：“我还以为我能看到很多又大又凶的海兽呢……”
“您很快就能看到了。”凯尔笑着说：“铁钩号的脚程是二十节，我们已经走了十四个小时，马上就会离开马维里克的海域，进入到真正的南海域里了。”
他的话音刚落，西边的海面突然冒出一块陆地似的影子，随着一声阀门样的巨响，从那影子上喷出一股巨大的水柱。水柱冲向天空，绽开成一枝巨大的花朵，又化成细密的水珠从空中落下，在落日的余晖中闪闪发亮。
瞭望台上的水手兴奋地大喊道：“喷泉鲸——是喷泉鲸！我们到南海域了！”
“喔——！”
“快看！快看！”
水手们争先恐后地涌到这边，踮起脚尖张望着，看到那华美氤氲的水幕，无不都发出畅快的叫喊。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却像孩子一般露出几分高兴的童真来，连夏洛克也打开舱门，背着手站在高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整个铁钩号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被一股兴奋又干劲十足的气氛笼罩，水手们豪爽的笑着，勾肩搭背，说要在这一次干一票大的，然后去好好享受一下美酒和美人。
此刻，标志着铁钩号的航程真正开始了——前路可能是巨大的危险，也可能是难求的机遇，但这些人们没有选择，只得迎面朝海洋而去，哪怕前方是不可见底的深渊。
但至少，他们能在这个时候选择自己是哭丧着奔赴未知还是大笑着接受挑战。
“扫描中——扫描成功！喷泉鲸，温和无害的巨兽，因为能喷出美丽壮观的标志性水柱而得名。体长可达30米，是海域中吉祥物一般的存在，深受水手们的喜爱。”
“恭喜宿主，获得2000积分！”
这意外之喜让陆麟也激动了，男人不仅是大腿，还是他的幸运星——这刚说完他就怒进账2000积分！
他喜不自禁地朝旁边的凯尔笑道：“我还挺喜欢海上的！”
少年在夕阳中侧头明朗地笑着，海风吹乱了他柔顺的黑发，扬起一个可爱的弧度。余晖照进他笑得弯弯的眼睛里，映出飞扬的神采——凯尔愣住了，他的心跳莫名地变快了。
可他面上仍是淡淡的神色，压抑住内心的悸动，低头轻轻道：“嗯，先生您喜欢，那便最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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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空，世界好像只剩下它和海面上那艘孤零零的船。
船舱里，水手们全都熟睡了，震耳的鼾声此起彼伏。
男人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滚到他身边的陆麟——许是船有些颠簸，他睡得不大安稳，但好歹是睡着了。
那当然是因为他在睡前兑换了静音耳塞，不然某位“少爷”是决计不可能在这场“交响乐”中入睡的。
凯尔悄悄坐起来给他压了压被子，在月光下静静看了会儿，起身下了床，打开了入口的木板。夜里潮湿阴冷的海风猛地灌了进来，男人敏捷地翻身出来，将木板迅速盖上。
进入了海域深处，气温已经有了显著的下降，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站在呼啸的海风中，似是感受不到寒冷。
“这里。”船头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一个男人的身影站在那儿，他朝那个黑影走了过去。
是三副塞西尔——那位沉默寡言的掌舵手。两人站在风头上，就这么静静地面对着，没人说话。
“你在干什么？”塞西尔先开口了，这位冷静的舵手死死地盯着对面的金发男人，眉头深深的壑谷似得纹路充分说明了他现在有多不满。“你现在应该是在去塔布达的路上，调查教会的总坛！而不是跟着某个菜鸟魔法师来海上度蜜月！”
凯尔沉默不语，他也直视着逐渐激动的塞西尔，面上平静无波。
三副好像也发现自己的失态，他整理了下失控的语气：“那个魔法师是什么来头？”
“教会在通缉他。”凯尔抱着手靠在木栏上，猛烈的海风将他劲痩修长的身材从宽松的衬衫里展露无遗。“具体的来历还未知——但是至少现在对我们是无害的。”
“不管怎样，你都不能擅自做主。”塞西尔阴沉道：“我们不能在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我们可以利用他。”
“嗯？”
夜色中，凯尔的眼睛里散出一缕锋芒，显得冷酷无比。他看着天上的月亮，淡淡道：“他身上谜团很多，但我敢肯定我们的目的有关联——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不要置喙我的行动，塞西尔队长。”
塞西尔心中一惊，低下头艰涩道：“……是。”
“到了维纳斯环港再等待下一步指令。”
说完，凯尔转身往回走去，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海水拍打着铁钩号，在床舱的墙壁上发出低沉的闷响。他回到寝室里，昏黄的油灯下少年还在熟睡中。
浑身都是海风冰冷的凉意，男人站在阴影里，深潭似的蓝眸看着陆麟，看不出情绪。
半晌，他伸手抓住木梁，有力的臂膀将身体拉起，又放下……如此往复。
直到身上凉意不在，运动过后的躯体开始发热，额头覆上一层薄汗，他才松开手臂。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对掌心感到的温度满意后，他平缓了下呼吸翻身上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在少年身边悄悄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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