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飞花令

元宵灯会上，正和顾妍交谈的陌生女子抬着她的漂亮脸蛋，斜着眼上下打量着谷雨，歪嘴笑道：“你的脸怎这么黑，若擦点脂粉，或许也能算得上漂亮了。”

        谷雨听了这位脸涂的粉白，衣着贵气的女子的话，差点噗地一声笑出声来。

        自从穿越到古代以后，她还没听见过有哪个人敢这样直抒胸臆不讲规矩地说话，她觉得甚是好笑。

        顾妍倒是气得进了一步，“你……”

        谷雨把她拉了回来，笑着对那女子说：“脸黑是小，倒是妹妹少擦些铅粉，身体要紧。”行了礼，趁女子一时哑口，将顾妍拉走了。

        “那位是谁啊？”谷雨小声问道。

        “王相茹，当今皇后最宠的妹妹，反正惹不起的。”顾妍声音有些颤抖，“你倒是不生气。”

        谷雨笑笑没说话，拍了拍顾妍的背安抚她。

        冬日太阳一旦西沉，天很快便黑了。四处挂着的元宵花灯都亮了起来。

        宴会设在湖边的凉亭外，一座屏风隔开了男宾席和女宾席。长长的宴会桌摆满了美味佳肴，光是元宵都摆了不同颜色的七八碗，比上次的家宴要丰盛豪华好几倍。

        角落里还摆着她上次送到叶府的西施菜。顾妍特意安排的，说要借此机会帮她推广一番。

        顾妍拉着谷雨在主位的一旁落了座。谷雨瞧瞧扫了一眼来宾，个个锦罗玉衣，脸上都扑了白白的粉，抹上粉色胭脂，白里透红尽显娇嫩；眉毛也都画的仔细，大多是细长的远山眉。

        但谷雨用惯了现代的化妆品，看她们的妆容美则美矣，却不自然。方才嘲讽自己脸黑的女子，虽美貌出众，但一颦一笑间谷雨都能瞧见白白的粉从她脸上脱落。

        若是穿越的时候带上了她的化妆品，卖给这位女子，一定能卖出个天价。

        “各位，元宵佳节，感谢各位惠然前来。”陈于秦徐徐从屏风后边走来，笑脸盈盈地落座。“华灯初上，香炉袅袅，咱们也开始品茶吧。”

        在座的小姐们都点头示意，纷纷拿起桌上的茶壶往茶杯里倒水，稍稍旋转茶杯又将茶水倒了。

        这下谷雨看懵了。她理解的品茶只是将茶叶放进茶杯，冲水，然后文雅地小口慢抿。虽然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但好在反应快，她有样学样，学起一旁顾妍的操作。

        这宋代的点茶，复杂繁琐，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得熟练的。在座的各位大家闺秀长期浸淫于点茶文化中才能如此熟练。

        手忙脚乱的林谷雨在这群小姐里格外扎眼，好几个小姐瞧了，忍不住露出轻蔑的笑。

        倒了一汤又一汤，用茶筅击沸的手法也换了多次，直到茶杯里泛起白色浮沫，大家才终于停了手。此时谷雨已经快满头大汗，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各位开始端起茶杯，细细品茗，只有谷雨没心情喝。这简直比商学院的连轴期中考还要难应付。

        “正月十五夜观灯，咱们也来吟诗作对如何？咱们比不得隔壁的书生们，诗就不作了，来飞花令吧。”陈于秦放下茶盏提议道，“对不出来的，罚酒一杯。”

        “好啊好啊。”谷雨对面的陌生女子一脸兴奋地赞同道。

        谷雨倒是有些慌张，虽然小时候背了很多诗词，但那都多少年前了，她自己都不确定她还记得多少句诗。

        “今日王侯府三姑娘从汴京远道而来，是咱们的贵客。飞花令就请王姑娘开始吧。”

        谷雨看向方才讥笑自己的女子、皇后的小妹王相茹，她得意得扬起下巴，捏着嗓子说道：“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地京。”

        “京兆先时杰，琳琅照一门。”

        “门对青山近，汀牵绿草长。”陈于秦脱口而出。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顾妍稍作思考，很快便对出了下一句。

        “关……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谷雨松了口气，好在“关”字简单。

        这飞花令接了一位又一位，竟没有一人答不上来，很快，又传到了顾妍那儿。

        顾妍皱眉思索了好一阵，终于想到了。“此行山水好，时物亦应众。”

        谷雨咬了咬嘴唇，嘴里念念有词：“众……”她突然想到了：“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但坐她右边的姑娘并没有往下接，谷雨愣了一会儿发觉所有人都正盯着她看。

        “二姑娘，这句诗出自何处？我竟没有听过。”秦姨母一脸惊讶地问道。

        这不是辛弃疾的代表作吗？她们这许多谷雨听都没听过的诗句都信手拈来，怎么会没听过这句诗……

        糟了，林谷雨突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捂住嘴巴。

        辛弃疾是南宋大诗人，这会儿还没出生呢。

        正思索要怎么圆场的问题，秦姨母满面红光地说：“谷雨，这句不会是你现场作的吧？好一个‘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与我们元宵灯会、此情此景多么相配啊。太妙了。”

        太离谱了，他们竟然认为我随手作得出这样的诗句。谷雨想着，可她又支支吾吾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众人纷纷为这句神来之笔惊叹，连屏风后边的男子们听了也离席过来夸赞。

        她涨红了脸，在心里向辛弃疾大诗人道歉了一万次，一不小心就“剽窃”了人家的大作。她下定决心，下次再不犯这样的错误了。

        林谷雨怕这飞花令再玩下去，她要么被灌得大醉，要么会成为“传世诗人”。等着众人消停了她便找了个借口说要方便，离了席。

        她一个人走上了挂满灯笼的廊桥，微风吹散了她脸上的红晕，她感觉清醒了许多，向西湖望去。

        黑黑的湖面被月光照着，泛出银白的涟漪，湖面上还飘着点点灯光。谷雨定睛看着飘过来的灯光，竟是莲花的形状。她兴奋地跑下廊桥，朝河灯飘过来的方向走去，她也想去湖边放莲花灯。

        林谷雨借着湖畔灯笼的烛光和头顶微微的月光，独自走了不知多久才寻到一个卖莲花灯的铺子。她买了一个莲花灯，想着找个安静的地方放了。

        于是她手捧莲花灯，又走回方才无人的湖畔。她瞧见前头杨柳飘扬处有个阶梯可以下到岸边，便往那儿走去。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灯，生怕熄了。

        天黑路滑，一个不小心就会滑倒，她缓缓踩着石阶梯，双脚开始有些发抖。

        可有时偏偏越是小心谨慎，却越会出错。她绷着的脚尖似是踩到了青苔，脚下一滑，手里的莲花灯飞了出去，整个人都要往湖里扑去。

        谷雨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这时，她感觉到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住，又顺势揽住了她的腰。

        她的心跳的飞快，四周一片死静，只有她心跳沉重而震耳。

        待她缓过神来，发觉自己并没有落水，她慢慢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趴在一个男人的胸脯，甚至听到了对方扑通扑通、急促的心跳声。

        她吓得差点连退两步，可后边又是湖水。男子又将她搂得更紧些，她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她被男子整个直直地抱起，上了楼梯远离湖边，男子才把她放下。

        谷雨大着胆子看了男子一眼，他背着月光，脸黑乎乎的全在阴影之下，什么也看不清。

        她心里七上八下，万一这是个劫财劫色的贼人怎么办。这附近人迹罕至，跑也跑不过，叫也叫不来人。思忖着，她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正在她害怕得手足无措之时，男子开口说话了：“你……没事吧？”

        听了这话谷雨才稍稍安心，他应当不是坏人。她咽了咽口水，稍稍平复了心情，说道：“我没事。多谢公子搭救。”

        那男子只是低着头像在看她，也不说话。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谷雨好奇地问，又想借着路边的灯笼的光看清他的脸，她向前走进了一步。

        没想到那男子倒是被她又吓退了一步，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姓王，名相彦。”

        王相彦……

        这个名字，和方才那位打着厚厚底妆的女子像是一家的。

        “难道，你是那个王家？”谷雨一时也想不起来该如何称呼他家的爵位，只知道他应当是皇后的兄弟，也是来参加宴会的吧。

        “是。”

        谷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好你不是坏人。我还想着该往哪边逃跑呢。”

        见男子不吭声，仿佛是他被谷雨吓着了似的。“那，我们一起回去？”

        “你的莲花灯不放了？”王相彦问道。

        谷雨这才想起来她的河灯。她两只手在身上拍了拍，不在手里，难道方才掉湖里了？

        “再去买一个吧，都走到这里了。”他轻轻地说。

        她想也是，都废了这么大周章，今天这河灯她必放不可。于是又往铺子那儿走去，王相彦就默默地跟在她后头走着。

        谷雨和陌生人呆在一起的时候总适应不了沉默，总要找些话头来聊才不觉尴尬：“你告诉了我你的名字，可你都不问我是谁吗？”

        久久没有得到回复，谷雨停下脚步来回头看他。

        路边的灯笼照照着他高大又显瘦削的身形，在湖边的石板路上投出修长的影子；他的眼眶和鼻梁在一侧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俊俏，眼睛似月光照射下的西湖水，黑暗深邃却泛着点点的光芒。

        谷雨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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