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古怪
夜幕渐深，平静的河面陷入了沉沉的黑色之中，只剩月光照着水波的淋漓，偶尔反射出一点银白的光。
河边的嫣红楼倒是上下一片灯火通明。楼门口宽阔的道上挤满了轿子车马，衣着光鲜的客人进进出出。
往常站在门口迎来送往的刘妈妈不见了人影，只剩几个小厮站在门口殷勤地招呼着。
王相远今夜在嫣红楼宴请临安府通判何尚文。
一下来了两位贵客，刘妈妈自然不敢怠慢，她本想守在房门外头，但却被王相远的仆从石忠给请走了。
通判管理临安府本地户口、钱粮、断案听诉等大小事务，何尚文可以说是本地民政事务上最有实权的人物。
王相远几个月前从汴京来到临安之初第一个宴请的就是通判何尚文，今日再次邀约却不只是为了疏通关系那么简单。
今日王相远倒没有独占盈盈姑娘，她得以在一楼为众人弹奏《杨柳枝》，引得楼下传来阵阵喝彩。
两人只有花枝姑娘一人作陪。
酒已过了三巡，何尚文的脸涨得通红。花枝姑娘半个身子倚在何通判身上，还在不停地往他酒杯里倒酒。
王相远一人坐在右边，晃着酒杯倒还是怡然自得的样子。
“花枝姑娘今天是怎么了？手竟抖的厉害。”何尚文见花枝倒酒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酒都洒了些出来。他平日里也常来嫣红楼，和花枝姑娘也算是老相识，何通判一眼就察觉出不对。
“哪有。”花枝姑娘红着脸，赶忙赔了个笑脸推辞道，“是老久不见您来，有些拘谨了。若不是托郡公的福今日得以一见，您可能都把我忘了吧。”
“听说何大人可是嫣红楼的熟客，该给我推荐几位姑娘才好。”王相远趁着何尚文还未开口，帮着解围道，“这嫣红楼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曲也唱得好，人也美，我在汴京都没见过这三千佳丽。”
何尚文喝得愈发头晕，几次想开口却没吐出字来，只是不住地摆着手推辞。
王相远见此，又举起了酒杯，用他洪亮的声音说：“来，何大人，我敬您一杯。”
一杯凉酒下肚，何尚文的脑袋更晕了。他努力支撑了一会儿使自己不倒下去，但眼前所见也开始变成模糊的重影。
他吃力的把手举到眼前，都分不清他自己的手上长着几根手指头。脑袋随着脉搏一阵阵地疼的厉害，身子也开始发热、出汗。
何通判往常也是酒桌上的常客，但从来没有醉得这么厉害过。
他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不住的一头栽了下去，趴在了桌上。
花枝胆怯地伸了个手指头去戳他，见他没有反应，伸手摇了摇何尚文的身子，轻轻地唤他：“何大人，何大人。”
王相远拿起扇子冷笑道：“不用喊了，他一时半会儿会醒不了。”一边站起身往外走去，他走到门边回过头，对花枝沉着嗓子说：“乖乖地把你该办的事办了。”
花枝吃力地扶起何尚文瘫软的身子，让他躺在榻子上；自己则缓缓的解开了腰上的绦带，衬她着苗条腰身的衣裙一下松垮下来，衣领滑落她的香肩。
她眼里噙着泪，缓缓地吹熄了蜡烛。
王相远从房里出来后转身径直推开了隔壁包间的门，偌大的雅间里四弟王相彦一个人坐在屋里，连一个作陪的姑娘都没有。
王相彦抬头看了进来的二哥一眼，并未作声。
王相远自顾自的在弟弟左边坐下来，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畅快地说：“这事儿就这么办成了，未免过于简单。何尚文恐怕还不知道我为何要摆他这么一道。就是可惜了花枝姑娘。她胆子太小了。胆子小就容易被人一眼看出破绽，胆子小把柄就多，就容易被人拿捏。我不过是找到了她的家人，她就害怕得把知道的、听说的都说了出来；我还没说几句话，她就说她什么都愿意做。像她这样是早晚要被人糟蹋的，还不如由我来做这个坏人，我还能得些好处、办成些事情，四弟你说是不是？”
王相彦听着哥哥的絮叨，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遥遥举起，对着二哥饮下一杯，但并没有作声。
“四弟弟，你是不是觉得我做的不对？”王相远见他不说话，追问道。
王相彦一杯酒下肚，摇摇头说：“在四弟的心里二哥做什么都是对的，哪会有什么不对呢？不过……记得让花枝姑娘留一个他的贴身物件，此事才算是坐实了。”
“好，好啊。”王相远高兴的说，“我的好弟弟，你真该搬到汴京来和我们同住。”
林谷雨的简陋版《初级会计实务》历经一个月终于编好了，现在她只要教给两个新招的帮手就可以不用再自己记账了。
好在力兴小时候读过些书，识得字，谷雨直接让他先通读一遍书，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自己。
另一个新招的小妹春苗也搬进了小禾的院子，同她们一起住下了。
过了三五日正当谷雨都要把这件事忘了的时候，力兴忽然来找谷雨，说自己都看明白了。
林谷雨甚是惊讶。
虽说初级会计并不难，但宋代还没有现代会计理论，他又是一个在后院劈柴打杂的，怎会懂得这么快。
“你确定？”谷雨怀疑地问。
力兴笃定地点点头。
“那我问你，若是为了研发一个新的农用工具花了一百两银子，这一百两应该费用化还是资本化？”
力兴处变不惊地回答：“若是研究阶段则直接计入费用，若是开发阶段符合资本化条件则资本化，若是无法判断处于什么阶段，则一律计入当期费用。”
谷雨听着他侃侃而谈会计处理方法，用的全是专业名词，恍惚间自己好像穿越回了现代，回到了本科财务管理的课堂上。
她继续问：“那资本化的条件都有什么？”
“技术有可行性、有使用或出售的意图、有有用性、对技术具有使用能力，以及费用具有可计量性。”
他竟然全答出来了。
“你能理解这些含义吗？还是只是死记硬背？”谷雨不信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他能掌握如此超前的知识。
“二姑娘，我回去读了五天五夜。起初是有些晦涩难懂，但是一旦明白了每个词的含义就好理解了。就比如您刚问的问题，其中的道理其实很浅显，就算我这样的下人也能理解。”
谷雨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说：“是吧，都是顺着逻辑的编的规则，或许是学起来不难。既然你都懂了，那你去教春苗吧，教好了来告诉我，我再考考她。”
“是。”
林谷雨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回过头问小禾：“你知道他方才说的都是什么意思吗？”
小禾摇摇头，说：“跟天书似的，一个字也听不懂。”
“对吧……”谷雨见过的聪明人太多了，可她不确定光靠是脑子聪明就能在五天内掌握超越几百年的理论。这林府东厨里竟藏着个天才少年？这样的小概率事件令她一时难以置信。
“这也太奇怪了。”
“姑娘，说起奇怪，我昨日也见了桩古怪的事。”
谷雨一听这话竖起了耳朵，回过头看小禾：“什么事，快说。”
“我昨日路过河坊街，见到街边有人在摆摊卖泥人，便留心多看了几眼。那摊子上摆着满满的怀珍阁的泥人。”
谷雨突然失了兴趣，说：“我以为什么事儿呢。就是被人山寨了呗，咱们的不也一直被人仿制吗，这很正常。”
“姑娘，我仔细看了，并不像仿的。您上次买了那么多，还送了我好些个，我都还收在屋里，做工怎么样我记得很清楚。那摊子上卖的，同他店里买的做工差不太多。”
“若是正品，他好好的摆摊子上卖做什么？”
“我也觉得奇怪，问了摆摊的小贩，他神神秘秘地跟我说这都是怀珍阁的隐藏款。市面上炒到三两银子一个，他的摊子上只卖二两，而且保证正品。我看了，他摊子上也就只有五款泥人，都是重复的。”
“他上哪弄来的正品？偷的？街边的小摊贩敢偷堂堂国舅爷的东西，还摆到河坊街上来卖吗……”这怎么可能。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得罪权贵阶级等于自断活路。她自己只是穿得比普通人精致些，街上的普通人见了她都避让三分，生怕碰着了、得罪了。
“我也觉得奇怪，于是问他有没有藏宝阁的……”
“聪明！”谷雨没等小禾说完便忍不住夸道，然后焦急地问：“他怎么说？”
“他说没有。藏宝阁的款少，只能去字画行、当铺买，十几两一个泥人，他劝我算了，买怀珍阁的就行。”
既然不是仿造的，又有大量的存货，那就是王相远自己拿出来卖。她不信他这么厉害，手下的人敢贪污他的商品，还堂而皇之地拿到河坊街去卖。
堂堂国舅目光竟这么短浅，非要赚这几十两的蝇头小利，这也太古怪了。
林谷雨不信事情有这么简单，总觉得其中必定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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