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要杀人
当云光辇落在青山峰头，红衣少年细弱的身板已横腰倒挂在一株粗壮的栾树枝丫上，衣衫凌乱，乌发垂散。
栾树的灯笼花洒落一地，飞马降在栾树下。
“他、他死了！”
媛媛吓破了胆，大嚎一声，瑟瑟发抖的缩到涂稚身后。
孤山渺无人烟，瑶姬踏下云光辇，月华裙摆扫过落叶，窸窣发起一阵轻响。十位少年各个吓软了腿，无人敢上前探看那人还有没有最后一口气在。
瑶姬踩着满地的碎花站在栾树下，沉沉抬头向上看——
他从高空坠下脸朝地，幸而被这颗大栾树挂住，否则那副绝佳的相貌算是毁了。
裴慈眼眸紧闭，坠下时被山林挡挂，此刻遍体是伤、嘴角是血，一身沁红的凌乱衣衫缀在栾树上，红红白白跟一树栾花几将要融为一体，仿若生来就本该长在那里，直至枯萎糜烂。
瑶姬打量着那具挂在树丫上，大概已经可以称之为尸体的东西，凝视半晌，她忽然匪夷所思的轻笑了一声。
“呵，就这么犟？”
她直笑得十少年浑身发毛。
身陷贼窝还敢行凶，遍体鳞伤也敢高空跃下，这样的人会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拌嘴就轻易求死？
瑶姬用脚趾头想一想也不相信。
“搬他下来。”
瑶姬扬了扬下巴，眸光一凛，“我倒要看看，他是真死了，还是在跟我玩欲情故纵的把戏。”
这个男人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破败的红衣少年被人从树上端下来，他俊俏的脸被树枝刮出一道道的血口子，血珠滴滴饱满外渗，瑶姬将食指探在他鼻下。
谁人也没有发现，这具“尸体”的右手正掐着一个奇怪的动作。
此时，若是有离上天仙学里精通仙法幻术的夫子在场，必能一眼看出。
这掐诀之法，正与近百年天帝新提拔的司法天君相似，不正是九重天上玉景宫那位权势滔天，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裴慈仙君惯用的剑隐诀？
剑隐诀，剑意凌厉而缥缈，无剑胜有剑。
最适合在现下这种四下蛮荒的山野中杀人于无形，其威力之大，世上无一人知道，因为见识过剑隐诀威力之人从未有一人能苟活。
其实，从云端坠落，于裴慈神魂丝毫无伤。
更是任谁也看不穿裴慈的识海——
此刻他眉心中央的识海中，正有一位白发长须，拇指大小的老者盘坐在他潜意识的平静海波之上，苦口婆心的劝说：
“小裴裴啊，你刚刚从妄生海的石玉里传承了我的万年功法，此刻经脉有损、元力殆尽，就连神体都缩回了少年模样，导致跌落鬼蜮，可是这位小美人方才在鬼市救你于水火，咱可不兴恩将仇报啊！”
裴慈心声骤起，海波滚滚尽是他的不屑：
“我岂需她救？”
老者无奈又宠溺地摆摆手，“是啦，是啦——，你功法卓越，如今又传承了你师父我的万年功法，鬼蜮之境自然无人能敌。”他眉毛一挑，颇有些骄傲，“即便元力暂封需要休养一段时日，你也不需要她救，一刀解决了那厮就是。”
“不过，我门慈悲，你既拜入我门下，自然不得滥杀无辜。”
“老不羞！本尊何时拜你为师？”
裴慈心念起，识海内波涛汹涌，“少管闲事！速速滚出本尊的识海！”
老者像是习惯了他的炮仗脾气，端身坐在识海中央，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你传承了老夫留在石玉里的万年功法，我的神识又在你识海中寄居，你不是老夫的徒儿又是什么，小裴裴，你这简直比吃饱了不要厨子还卸磨杀驴！”
“这样说，老头，我确该谢你。”
指尖的元力渐渐汇聚，剑隐诀将成，识海之中裴慈继续道：“若不是你害我容貌倒回少年时、跌落鬼蜮养伤我怎会知晓，她竟还活着。”
小老头满脸的八卦，激动得跳起来，“小裴裴，原来你与这美人儿果真是旧相识！”
“莫非是她水性杨花，负了你的钟情，你才一见她就要取了性命，以抵回她欠你的无限情债？”
识海之上，倏地刮来一阵寒风。
“怎么，怎么？一想起美人儿，就觉心中凉飕飕的？”
老头语气暧昧，“小裴裴，方才老夫就奇怪，你一威风八面的司法天神，何故作柔弱男子的惺惺作态，茶里茶气令人作呕，果真是动了凡心想与美人儿再续前缘，才故意引诱这美人儿买下的你？如今人家不要你，你就要报复人家了。”
裴慈元力殆尽，冷冷的。
“原来上古时的神仙就爱捉刀写话本了。”
老者一疑，“啊？”
“你个老不羞修什么道，不如去茶楼里说书。”
掌心的剑身成型，狭直剑意直指瑶姬丹田位置，元力被抑，剑隐诀威力减弱，但对付一个失去金丹的墮仙，呼吸间仍能取了她的性命。
他持毕息术，与死人无异。
指尖催动仅剩的微弱元力，剑诀，汇出一道锋锐的剑意。
四下蛮荒，最宜杀人。
瑶姬，怪只怪你命薄如纸，送上门来叫我再杀一次！
忽而肩颈处被抬起，那胳膊纤细无力，他的脑袋沦入一个柔软馨香的怀抱，带着青草味道。
瑶姬半蹲身子，将他的脑袋枕在膝上，“这个小作精。”
作精？裴慈眼皮不易察觉的抖动。
这是何种精怪？
闻所未闻，着实不似一句好话。
思及此，他掌心的剑身一怔——
莫非，杀意已被她发现？
她身边的十位少年不知底细，不可轻视，但剑隐诀如其名，剑身隐于无形，她金丹被挖岂能发现？
还是他从云光辇跃身而下，引她入荒野的行径太过刻意，被她察觉？
感受她温润的指尖在他的鼻头一寸寸划过，只听见她低声叨咕，“近看长得更妖孽了，啧，这鼻梁，得有多少小仙女想在上面滑滑梯啊，包养你，我也不算吃亏，带出去还挺有面儿的。”
“正愁没人试药，便宜你了！”
猝不及防的。
他口中被塞入某个冰凉滑润的东西，清新的青草气味瞬间充斥口鼻，顷刻间那物便如一条会动的灵蛇钻入喉管，涌向丹田。
来不及反应，他的小腹便传来一阵暖流。
掌心的剑意骤然，遭那股澎湃的暖流吞噬。
一道卷入识海，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识海里仅有的元力陡然禁锢，他的神识一时无法延展。
裴慈感到浑身异样地发热。
如今他太虚弱，那股外来涌入的澎湃力量锁住他的全身，可他敏感的察觉到，这股力量并未伤害他，反而出乎意料地在充填他空虚的识海，一点点修复他损毁的元力碎片。
裴慈在药力的暖流中逐渐模糊了意识。
他看到荡漾着波涛的识海上汇聚出一个下陷的水涡，那水涡愈来愈深邃，愈来愈巨大，如婴儿吮吸乳汁般吸食灵草中的元力。
而此刻，他识海中盘坐在玉石上的老者，满脸怔然：
“这、这是…玉英灵草！”
生于昆仑，长于蓬莱，上古时代就灭绝的灵草竟再现于世。
裴慈在灵草的药力中昏沉沉。
只得任人摆布，再一次被抬上云光辇，飞马嘶鸣，颠簸着不知又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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