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的世界一角
“冰冰，你一会儿怎么回去？”秦宇要拿包，我们一起回办公楼，我随口问朱冰。
“我男朋友接我，他在校门口等我呢。”朱冰把背包往肩上紧了紧。
“嗷！真好。”我感叹，笑嘻嘻开玩笑，“我一会儿远远看一眼，看看长得怎么样。”
“我带过来给你看。”朱冰大手一挥，很豪迈的样子。
秦宇和这个话题格格不入，一直没讲话。我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口了：“秦老师，那你怎么回去？”
“我乘地铁。”s大离我们小区也就三站路。
“我也一样。”我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大概是因为夜色，气温有点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我们正好一起。”他一板一眼地答。
“不是吧，你怎么叫他老师啊！”朱冰振臂高呼，语气夸张，可是刚说完手机就响了，赶紧接起来。
“是啊，提醒你好几次了。叫学长吧，老师差辈分了。”秦宇再次告诉我。
差、辈、分、了……
如此一本正经的理由，。
“我慢慢改……”我摸摸鼻子，顺水推舟，“学长，你家住几号呢？”
“我在97号。”
“那是高楼那片吧。”
我家是老房子，只有六层，他家却是十五层的高楼。我们从进了小区就应该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
“是呀。”
“那一片狗少一点，我家这边全是狗，遛狗都要避开高峰期，不然光打架。”
我害怕尴尬，又开一个话题，可是，我在说什么啊……
“哦。我在你朋友圈里看见过，你家养狗。是金毛吧。”
“是呢！站起来已经有我肩膀高了。”
朱冰终于挂了电话，听我说完，接上：“又说你家狗呢？”
她又和秦宇说：“她的狗很漂亮，我们上学的时候，还有好多同学专门跑她家去看。”
“家狗颜值高，人气也高。”我故作炫耀。
“等有空了我也去看看，我还没见过呢。”朱冰说。
“没问题呀，”我又转向秦宇，“学长，我们小区就我家一只金毛，没准以后有机会见到呢。”
“我好像之前还见过。”秦宇点头，“之后再注意着点。”
他好配合哦，我忍不住笑了。
“那我先上楼拿包。”已经到了办公楼门口，他指一指楼梯对我们说。
“好，学长你慢慢来！”
等他的背影慢慢走远，朱冰才转向我，笑问：“感觉你怎么有点紧张啊。”
“可能是太久没回学校了吧……”
张口说了半句话后，我忽然意识到，这又是一个毫不诚实的习惯。
所有关于秦宇的问题，我好像早早就练就了迂回和否认的本能。
可是我唯独骗不了自己。虽然初夏夜微凉，我手心还是早早结了一层薄汗。
“很明显吗？”最后，我有点挫败地问。
“也没有，只是我们比较熟悉，所以我能感觉到。做演讲又和大学老师吃饭，确实挺社死的。”朱冰善解人意地安慰我。
可惜我和她已经很久没联系，哪怕我想要坦诚一下，也实在无从讲起。
“其实是因为，和丁老师还有秦宇讲话，总是有点紧张。”我最后轻轻说。
“和丁老师说话确实很紧张，秦宇还好，毕竟我们同辈。但是他太不会聊天了，所以单独和他相处就有点尴尬。”朱冰心直口快。
我低头叹气。
她说的没错，可话虽如此，我还是巴不得和他独处呢。而且，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所以今晚他虽然话不多，但是我知道，我们说的他都会记着。
后来见了一面朱冰的男朋友，匆匆点了个头，她就甜甜蜜蜜坐上车走了。
和秦宇一起往地铁站走去。
两旁停了很多自行车，路很狭窄，我走在他后面。
隔着一点距离，理所应当不必交谈。我任风吹着我满身的饭菜味，只看着他安然的背影。
我总觉得，秦宇只是天性不爱交际罢了。既然不讲话才是他舒服的状态，我当然也不会为沉默尴尬。
我甚至觉得，这样的时刻格外幸福。
忽然想起大三的时候，有一个匿名提问的小程序特别流行，我也玩过一次。有一个人问我：“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会不会大声讲出来？”
当时我的回答是——“在他单身、身份不敏感的情况下，如果我能承受失去他的风险，那一定会说出来。”
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想的已经是他，于是曲曲绕绕，为自己设下了这么多前提。
虽然今天心潮澎湃，可是，这么多年了，我的答案好像还是没变。
我们还没有熟悉到可以在一起，那既然只有短短几个月相处时间，我宁可和他更熟悉一点，也不想承受失去他的风险。
我把步子迈得很小。倒数感很痛苦，我永远不知道此次分别之后，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所以，此刻的每一分钟，反而都弥足珍贵。
虽然已经七点多了，地铁站里依然有许多行色匆匆、刚刚下班的人。进站之后他怕我跟不上，频频回头，我就和他并肩走了。
“学长，每天上下班都要这样来回哦？”
“嗯，已经习惯了。”他答
我想，我曾经也很习惯呢。
习惯之后，就不会再陌生，只会生疏。就好像我用手机键盘敲下他的名字，永远是无比流畅的。头脑忘记了，可是身体会为你藏好所有的记忆。
“我读本科的时候，站台边上还没有护栏，每一班还隔好久，好多次就因为这个迟到。”
“那现在还蛮快的。我只要准时，就完全没问题。”
“每天这么早起，不累吗？”
“大学还好，而且我早睡早起习惯了。你以后工作，去中学，才是真的辛苦。”
“那教书呢？秦老师，你教这么多学生，不觉得他们太不认真吗？”
秦宇总是答得很认真：“没希望他们什么都掌握，哪怕对古代文学有一个框架的了解，懂一点点东西，也是很好的。”
“是呀。”我赞同他，“他们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们都还有很长的路。”他的声音很平和，让我也觉得很安宁。他总是有这样的魔力，让我听见积极和希望。
话题稀松平常，还在飞快流逝。可是，我发自内心地觉得，和他聊天没有什么艰涩的。相反，我很享受每一刻。不只因为我总能想到话题，也因为知道他不是害怕沉默的人，所以想停下便不必继续。
地铁飞驰而来，我们站在车厢里，抓着扶手摇摇晃晃。他摸出手机来看了，我只盯着车窗上我们的倒影。
他应该又看起朋友圈的论文或推送。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我很早就发现了他的这个习惯。
这难能可贵的相处时光。虽然只因为顺路，但忽然涌上一种一起下班回家的感觉，我的心也禁不住软了一块。
其实，这样聊聊天，就已经让我很开心。
我有时甚至觉得，我对交谈的欲望大过了对爱的欲望。我喜欢日常的聊天，从中窥探他的世界。以言语了解一个人总是我的迷信。可惜，我很少有机会与他单独交流，所有了解都是道听途说。
朱冰发来消息，她已经到家了。我俩还在小小的车厢里摇摇晃晃。真希望它一直开下去。
出站后路过我常常去的面包店，因为时间比较晚了，面包已经开始打折。
“学长，稍等一下好吗，我买个早饭。”我想起我妈还让我给她买早饭。
秦宇拎着他的公文包点头，我凑近店门：“阿姨，给我拿两袋蝴蝶酥。”
“两袋蝴蝶酥，”老板重复一遍，帮我装上，笑眯眯地问，“男朋友吗？”
我大窘，赶紧解释：“是我大学时候的老师，我们正好顺路。”
把关系撇这么清，老毛病又犯了，我在背对着秦宇的地方苦笑。
“哦。”阿姨随口一应，“你妈就天天盼着你交男朋友呢。”
哎，中年妇女的力量啊，“阿姨，快别埋汰我了，”我放轻声音，“我老师还在呢。”
扫码付款，溜之大吉。
“学长，久等咯！”我一回头，见秦宇安然地站在一边，一副无限耐心的样子，忽然心情很好。
“学长”，我在心里又叫一遍，努力习惯这个更亲近的称呼。
“还是在学校工作好，不用担心早饭问题。”没想到他会先开口，闲闲地开了个玩笑。
天边已是漆黑的夜，可窄窄的小路人人匆忙，正是热闹的时候。我没有侧头，只是很平和地看着地上他的影子。
“但是在大学工作，每天都要读书，还要苦思冥想各种论点，真的很辛苦。”
“这个习惯了就不辛苦，况且每天读书就是我的乐趣。”
秦宇说着，把公文包展开向我展示一下，里面是一排整齐的书脊，“我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读了中文系，然后留校做老师嘛。”
“确实，所以秦老师，你是真的适合做学术啊。想想我痛苦的论文时光……”我愁眉苦脸，夸张地向他皱了下眉，看他冲我浅浅地笑了一下。
我对他的称呼还是乱七八糟的。
心里还在回味刚刚他的打开公文包动作。他应该是不常这样，所以举手投足间也有几分滞涩感。
明明是那么晦涩的书籍，可是他却显出几分孩子气。
我想，人应该是在一些瞬间变得熟悉的。
我感觉那一刻在这时到来了。
这感觉不会让我们走得更远，但从此可讲的话多了些。
有一种过去开始复苏的痕迹，或许是夜晚让我产生这样的错觉。
“不过我也同意你说的，读书还是让人快乐的。”
我说完，就拎着两包蝴蝶酥闷头往前走。路过一盏又一盏的路灯，不知道我们的影子会向哪个方向延伸。心也一样。我的地理向来不好，感觉也总是不太准。
“当然，毕竟我们同一个专业，是同一类人。”他的声音落我一步传来。
他这样严谨的人，怎么能这样将人以群分？我知道他是随口一说，谈不上什么了解。
可是，我多么想骄傲地告诉世界——我喜欢的那个人，他是这样钟爱着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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