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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三天并不长,却过的极其缓慢,好像每一秒都很绵长。

        刺杀的事情尚算顺利,如赵晏当初所料,巴泽很快便现身在香影阁,烟雾缭绕中,轻而易举便将人活捉了,在山口处,殷非动手废了巴泽一身武功,将人丢下,北戎兵在身后紧追不舍,一路便入了崀山。

        天光雪色,裹挟着崀山之上凌厉的风,星宿淹没在层层黑云之中,方向感、时间感都通通迷失在漫天的雪里,只能凭着直觉,脚步不停的走下去。

        赵晏再一次感受到,人站在天地面前时那种弱小的无力感,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掐着她的脖颈,一天天收紧,等她死,或是等她不再挣扎。

        殷非的额很烫,如山一般坚韧的男子,终究是倒在了她面前。

        自左肩胛蜿蜒而下的旧伤引起了高烧,病势在这崀山的漫天风雪里来势汹汹,昏迷前还曾镇静自若的吩咐手下人看顾好她,只是一转眼便倒在了冰天雪地里。

        赵晏叹了口气,抬手不停的给他更换巾帕敷额,冰凉的雪水冻得她手指发红。

        指尖拂过殷非眉心,不由顿住,心里暗忖,应是早在北风关那一战中便受了伤,之后随她赴北戎,他便咬牙带着一身伤痛,一声也不吭。

        他烧得厉害,牙关咬得紧紧的,偶尔睁眼看她,朦胧的双眼布满红血丝,迷茫的厉害,看着她,半响吐出一个不太清晰的字。

        “走。”

        抓着她衣襟的手却不自觉收紧,赵晏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在她不曾看见的地方,这个年岁比她尚轻几岁的少年也曾默默替她扛下了一切。

        深邃的眸子猩红的厉害,看向她时却是坚定而执拗,曾经眼里的戒备、疑虑都消失无影,渐渐变得像她,执着、无畏,甚至比她,更多了一份坦然。

        目光一寸寸移过,她抬手抚上男子发顶,痒痒的。

        “我那时生死一线的时候,从未想过,你不回来。”

        “风雪很大,夜很冷,可我知道,你一定回来寻我。”

        “殷非,暗卫长要时刻舍身护佑燕主,可我与你早在淮水城便是同生共死。”

        他眨了眨眼,动了动指尖又放弃挣扎,这种将自己性命系于旁人的感觉,很陌生,很不安,却因那人是赵晏,便觉得不错。

        “旧伤难愈,所幸,今日见晴,你再忍忍,我必带你出崀山。”

        “抱歉。”

        他声音沙哑,很快便散在风里。

        “这声抱歉,该我来说,若我再上一点心,不会注意不到。”

        白雪皑皑的山峦,啸破长空的鹰鸣,雄鹰高展双翅,迎风飘荡在长空,三天的时光,这是赵晏第二次看见这只鹰隼在头顶盘旋,久久不肯离去。

        “追兵要来了。”

        殷非仰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头顶那只巨大的苍鹰。

        山顶积雪覆盖,澄明的天空与大地之间笼罩着说不出的冷清,苍鹰在高空振翅,迎着山风,一圈圈盘旋,像是随时会朝着他们俯冲而来。

        “燕主,那是,北戎人养的鹰?”身边的人齐齐向空中看去,却是谁都没有妄动。

        赵晏点点头,她叹了口气,目光上移,右手悄然摸向背后的长弓,左手摸向箭囊,“寒冬时节,这崀山人迹稀少,巴泽的人一路追上想必已经封了山,昨日我便瞧见过它,我心存侥幸又怕打草惊蛇便放任它去了,如今看来,不能再留。”

        话落的瞬间,女子挽弓搭箭,背上的旧伤隐隐作痛,她顾不得疼,指尖抚上弓弦,只听嗡的一声,羽箭离弦划破长风,亲随中擅箭术的几人随她一齐放出了箭,只听高空之中一声清唳高鸣,长箭没入羽翅,盘旋的苍鹰像是失了平衡的风筝不由歪斜,突然俯冲而下,挥舞着巨大的双翅朝着地面上的人飞来。

        亲随就地散开,赵晏扔下弓箭,转身护住殷非,尖利的鹰爪擦着她的右臂而过,火辣辣的,一时竟不觉得疼,抓起地上的长剑,反身刺去,那苍鹰吃痛不再疯了一般朝她扑过去,很快便被格杀。

        亲随扶着赵晏坐下,简单的包扎过伤口,望着南边的方向,“北戎人凶性未泯,加之北戎地势复杂,这些北戎鞑子最善驯鹰、驯战马,甚至于驯犬,如今他们的苍鹰已经发现了我们,鹰是死了,可我们却也暴露了,循着血腥气,他们的狗一会便会追上来。”

        赵晏很冷,连日的奔逃像是将她的全身拆了重装一般疼痛,每一个骨节、每一处旧伤都在叫嚣着,骨子里泛着疼,她紧紧攥着手指,望向天边晴朗的太阳。

        一定要尽快走出去,否则即便不被擒,他们也会活活冻死、饿死在这山里。

        “兵分两路,一拨人带着殷非继续往南,另一拨人跟我走。”

        “我不走。”

        赵晏与苍鹰近身搏斗过,血迹可以消除,可她身上的血腥味人闻不到,北戎人的狗却能闻得一清二楚。

        “对,姑娘,我们也不走。”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莫崖,在潜伏的岁月里,他曾掌管了赵家北戎大半的情报网。

        赵晏动了动唇,刚要说些什么便被打断,“姑娘大义,将家国置于个人前,莫某心服口服,故愿赔上性命随姑娘走一遭,为明安侯开出一条道来,可如今在此,姑娘也当看重自己的性命,于赵家来说,姑娘的命远胜于世上任何一人。”

        赵晏沉默半响,终是闭了闭发热的眼睛。

        他们都是为了远在明靖的亲人、家国,义无反顾。

        一行人继续向南奔驰,亲随轮流背着殷非前行,一路沉默,却也越来越近。

        暮色迫近时,云层里尖利的啸声让赵晏心尖颤了颤,煞白了脸。

        随着头顶盘旋的黑影越来越近,脚下的土地突然震动起来,莫崖看她一眼,伏地倾听,不由面色一变。

        “两队人马,一前一后。”

        “来了。”

        赵晏回身,崎岖不平的山道上现出一队身穿墨甲的士兵,恍如一道黑色的洪流朝她涌来,很快便到了她面前。

        领头的人身形清瘦,长着一张北戎人难得的精致面容,身穿褐色北戎骑装未着铠甲,头戴一顶宽大毡帽,腰间别了一把弯刀,异色的瞳孔里闪着近乎野兽捕食时的精光,自眉骨蜿蜒而下的刀疤,凌厉得锋芒毕露,微微挑起的凤眼带着病态的红。

        他在赵晏面前停下,眉角斜挑。

        “赵姑娘,挺能熬。”

        赵晏不语,死死盯着他,手中长剑握紧,随时准备拔剑而上。

        空中传来凄厉叫声久久不散,赵晏抬眼,看着头顶盘旋的阴影,握剑的手止不住战栗,“胡泽山。”

        她想起前世阴暗潮湿的牢狱之中,想起他看向她像看猎物一般的眼神,想起他伏在她耳边的低语,北戎人擅长驯鹰,而他更是北戎鹰师的统领,万鹰之王。

        跟前世一样,他在以熬鹰的方式妄图驯服她。

        “赵姑娘,竟识得我。”

        胡泽山抬起手臂,巨大的苍鹰降落在他臂膀上,轻轻啄了啄他的手掌,唇边的笑一寸寸扬起,诡异的瘆人。

        他很久没在活人身上体会到这样的快乐,征服/欲第一次出现在了一个女人身上,还是一个明靖的女将军。

        他看着她握剑的手再也提不起剑,看她星光熠熠的眸子望向他时尽是胆怯,他想让她臣服在他脚边,卸去一身傲骨,像他胳膊上的鹰一样。

        “胡将军是袁纥桢身边才智近妖的能人,不敢不知。”

        寒风吹起赵晏凌乱的长发和破碎的衣袍,她握着剑从亲随身后缓缓走出,即使连日奔波让她疲惫不堪,神色苍白,那双眼睛却是一如既往明亮。

        前世,父兄死于阴阳谷之前,她从未听过胡泽山此人,阴阳谷一战烧尽了赵家的军旗,闻名天下的是袁纥桢身边才智近妖的胡先生。

        像昙花一般,胡泽山的一生极近绚烂却又过分短暂。

        当她刚镇守韶关,北戎军中正是胡泽山坐镇,仗打得极为艰难,几番交手,一直处在下风,可百密终有一疏,他身子弱,一次刺杀,她几乎要了他的命,重伤不醒。

        借此,袁纥桢身边蠢蠢欲动的人开始分胡泽山的权力,几番算计,战奴出身的胡泽山哪能敌得过那些背靠氏族的人,加之王城之内还有个反战的新王,竟被那些氏族说动袁纥桢以养伤之名遣了他回王城。

        胡泽山一走,很快北戎兵败,再见时,是在北戎大牢里。

        他浮着笑跟她说,机关算尽,他与她都是天涯沦落人。

        得到的只是她轻蔑的眼神,他便开始折磨她,废她的武功,北戎大牢里八十一道刑罚受遍,她成了废人,许是怜悯,偶尔他也会自言自语跟她讲起明靖,即便得不到回应,他也一直说着。

        那年北戎寒冬,冻死因西部不少牛羊,袁纥桢派他治灾,他离开王城的那个风雪夜竟成了她噩梦的开始,那些摸在她身体上的每一双手,伏在她耳边的每一声喘息,竟让她开始无比想念胡泽山的折磨。

        王城雪最大的那天,胡泽山回来了。

        她看着他靴面上沾着的雪,终究伸手拂去,然后笑着仰面看向他,半响才说了声,我输了。

        胡泽山眼里的光一寸寸黯然,从此,她便再也未曾见过他,只是在那些狱卒嘴里听说,他沉疴入骨,不知所终。

        那时,她想,她其实算不上恨他,对待一个战俘,他至少保留了她作为女子的尊严。

        “袁纥桢说你是个难缠的女子,我倒觉得,颇有意思,也不枉我费一番心思。”

        低哑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回,赵晏抬眼望向马背上的胡泽山,果不其然看见了他眼里熟悉的兴味。

        如果今日来的是旁人,她尚且能耍点假意做降的手段,可眼前的胡泽山,凡事只凭喜好,一旦服软,他便没了兴致,便只有死路一条。

        “胡先生可真是忠心,听闻先生幼时曾在北戎军中受尽折辱,如今也肯拖着这样的身子追着我在雪地里不要命的跑,据说先生的母亲亦是死于军中,明靖军中若有先生这样的将士”

        “你知道什么?”

        胡泽山冷冷一笑,翻身下马,冷眼看着她,“你从何而知?”

        冷风从两人之间吹过,隔着不过三尺、五人,赵晏握紧了剑,眼神冷冽,“你所有的一切,破碎不堪的过往,匍匐在他人脚下的岁月,你心中难言的耻辱,我都知道。”

        胡泽山心中一抽,藏在心底最隐秘的东西就这样被人猛地扒开晾在太阳下,身子轻轻战栗,等他抬眼,女子便向长弓上的箭一般射出,猛地向他飞掠而来,借着男人分心这一刻,抽剑起势,等回身,长剑已搭在他脖颈之间。

        “姑娘!”

        所有的动作几乎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单薄的女子手握长剑横在男人脖间,她朝着莫崖点了点头,侧头道:“恐怕要麻烦胡先生跟我走一遭了。”

        鲜血自她腰间蜿蜒而下,即便那样快,还是有没躲过的刀,刀口不深,却又大量的鲜血流出,可这绝境里,总归能救一个便是一个。

        赵晏看向莫崖,“带殷非回去。”

        “姑娘,属下不走。”

        “要走一起走。”

        赵晏看向殷非,整个人包裹在黑色的衣袍里,面色苍白双颊却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她想,还好他昏倒了。

        她微微一笑,语气难得柔和,“我走不了。”

        她看向胡泽山,“带着我,谁也逃不了。”

        胡泽山挑挑眉,任由她拽着,他向来体弱畏寒,却在这一刻真切地感受到了血液的翻腾,竟是对一个女子的好奇、渴望。

        他嘴角勾起,似乎找到了一件比操纵袁纥桢更有意思的事情。

        风雪很快掩去了莫崖一行人的脚步,赵晏依旧握着剑横在胡泽山脖间,鲜血的流失让她感觉到力量被一点一点抽走。

        终于,燕鸣破雪,长剑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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