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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箭回


进山当日,晴空万里,因着常年有宗门驻守于此的缘故,并没有邪祟作乱,天横山周围皆是正统纯粹的灵气。

        然而密林之下,群妖暗藏,上山的入口处就趴着只足有两人高的蟾蜍,嘴角的涎水沾湿了脚下的一片土地,结界刚打开,长舌一卷就吞下了最前面的一个修士。

        众人骇然,人群中此起彼伏的惊叫声,有几个小门派出身的修士吓得摇起了铃铛,当场消失被送出了结界。

        沈珣在后头,他反应过来,只看见那蟾蜍吞完人后便被长刀刺穿,轰然倒地,没了生息。前方围堵的人群渐渐散去,沈珣抬头一瞧,原来只是个头大罢了,这蟾蜍修为低微,只是个普通妖兽。

        他微微叹气,只是可怜那个被吞进去的修士,看他穿着并不精致,大概只是来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能参加围猎的都是各个门派的精英弟子,也许他是他们门中最为优秀的后生,可能是很多人的骄傲与敬佩的对象,如今,却只能命丧于此,甚至并不算真正见识过天横山中的险峻。

        一个普通修士罢了,进山的人都是为自己而战,谁有空去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悼念,大家渐渐散开,沈珣带领师兄弟们找了条还算敞亮的小路走,等到看不见其他门派的人后,他回过头去,看见明煦正在念经。

        十二年前恶鬼作乱,明州附近的一个县城被屠了个干净,沈稳带人赶到时,只救回了几个孩子,便是明煦,阿肆与周椋椋。周椋椋家中应该是非富即贵的,明煦作为家仆的孩子,危急存亡之时也不忘护着他。

        小县城屠戮一事实在凄惨,从那之后,明煦练武闲暇之余就会抄经念佛,每一日都在为当年死去的人超度。

        被救回来时,他已是能记事的年纪,这么多年性子一直很温吞,从不争强好胜,对弱者也极为同情尊重,即便是毫不相干的人。

        “装模作样。”

        周椋椋冷哼一声,不知道明煦总是这幅慈悲为怀的样子做给谁看,又不是出家当了和尚,总是为一些不相关的人浪费时间。

        这话被阿肆听到,她皱着眉,瞪了周椋椋一眼,“阿煦做什么关你屁事,闭嘴!”

        “野丫头。”周椋椋黑下脸,从前明煦是他家的仆人,如今和自己同门修炼就算了,阿肆还总是向着他。

        “行了行了。”沈珣拦在几人中间,“别搞内讧,咱们呢也不争什么第一,但也不能丢面子,这会儿别人都清了不少妖魔了我们还在这儿吵架可不行,都动起来动起来。”

        “为什么不争第一!?”周椋椋皱了皱眉。

        “因为……”沈珣哽了一下,讪笑道:“安全最重要。”

        “嗤。”

        周椋椋冷笑一声,心道:贪生怕死。

        沈珣在前面开路,没听到周椋椋后来说了什么。他一边盯着四周,一边寻思着刚刚上山他们走的哪条路,各门派会分散开分别从四条路进山,也不知道岳启他们被分到哪了。

        昭蘅宗师闭关,带领太华山众人的一定是蒋恢台,他既代理掌门职务就肯定不会参加围猎,想必进山的就是岳启他们几个。

        还有席正楠,本来有些事想问他的,但是斋戒期间不能胡乱走动,也就没来得及找他说些话。

        整座天横山都被结界覆盖着,一旦进去就会与外界隔绝,各大门派会派人提前排查山中有无超出可控范围的存在,因此基本没有太过危险的妖物。

        每一个进山的弟子身上都会佩戴一串专门的铃铛,一做求救用,二做计数用,手动摇响铃铛便能立刻离开天横山,每清除一个邪祟,铃铛便会响一声,表面会增加一圈螺纹,因此,假借他人之手并没有用,只有亲自清除邪祟才行。

        山中密林高耸,唯有点点光线自树叶间穿射下来,此刻眼前愈加昏暗,沈珣抬头看了看,心想大概已经一天过去了。

        许多精怪更喜夜间出动,晚上要比白天危险得许多,即便是睡觉也不能放松警惕。他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脖子,随即跳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神识所能到达之处,除了一些其他门派的弟子,还有一些藏在暗处的妖兽,几双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绿光,正伺机而动。

        不过既然能被他看到,想必道行没有多深,目前来看,是没什么危险的。于是沈珣从树上一跃而下,掀开衣摆靠在树干上,朝着一旁喊道:“生火生火。”

        “你自己不会吗?张嘴就来?”

        阿肆将烧饼扔在他胸前,叉着腰骂道。

        “我倒想啊姑奶奶,但我什么都不会,你也不怕我把这地给烧了。”

        沈珣叼着半个烧饼,被阿肆赶去捡树枝,“你跟周椋椋去捡柴火,看着点,不要潮的。”

        周椋椋不乐意,“那你们做什么?”

        阿肆神色晃了晃,催促道:“你管呢,快去!”

        周椋椋道:“你凭什么使唤我?我不去。”

        沈珣笑眯眯道:“那我去了?”

        正在一旁整理包袱的明煦闻言抬起头,忽然想到以前让大师兄去捡柴火他却抱回一堆狗尾巴草的事。

        明煦踱过来道:“还是我和师兄去吧。”

        沈珣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知道明煦一会儿肯定会让他在旁边偷偷歇着,等到树枝都捡得差不多了再让他捧一捆回来交代。

        然而闻言,阿肆却是小跑过来将他隔开,瞄了一眼明煦,转头不耐道:“哎呀算了算了,指望你们两个有什么用,我和阿煦去吧。”

        沈珣探究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了两圈,反应过来后挑了挑眉,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

        “哦~我懂我懂。”

        他脸上调侃的表情实在过于欠揍,向来大大咧咧的阿肆也瞬间红了脸,不过明煦在一旁还有些不明所以,见状担忧道:“阿肆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阿肆:“……”

        沈珣:“明煦,你厉害。”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明煦微微张大嘴巴,满脸写着不解。

        阿肆终于忍无可忍,拖着他往林子里走了。

        沈珣看着两人的背影笑了好久,将手别再脑后,悠哉悠哉地转过去准备躺一会儿,谁知一转身就对上了周椋椋的眼神,他刚刚只和阿肆呛了一句,之后再也没有说过话。

        他那目光隔了太远看不清楚,像锥子一样钉在离去的两人身上,黑黝黝的,怵了沈珣一身,不过也就一瞬间周椋椋就别开了目光,快得沈珣以为是自己大晚上看花了眼。

        他平时性子比较张狂,也总是不听劝,时常与人起争执,为人也比较高傲,大概是因为过去他是极受宠的,作为富家公子难免有一些脾性,即使现在在祁乐山庄,他有时对明煦仍旧是颐指气使的,这也常常引起阿肆的不满,两人没少起争执。

        三个人一起逃生出来,阿肆却喜欢明煦,周椋椋心里不痛快倒也不难理解。

        没过多久林子里便完全昏暗起来,明煦生了火,阿肆坐在他一旁烤着带来的干粮,两人低声说着话,时而有笑声传来。

        周椋椋独自坐在角落,喊他喝水也不喝,一直闭着眼,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还是睡着了。

        沈珣拎着水壶坐在树上,眼皮又开始打架。

        黑夜中静得出奇,唯有点燃的篝火还在噼里啪啦地响着,阿肆翻了翻身,她忽然觉得有点冷了,便往明煦身边靠了靠。

        蓦地鸟鸣一声,群鸟惊起,沈珣猛地睁开眼睛,怀中佩剑嗡鸣不止,已被激起强烈的战意,他脸色一变,千钧一发之际旋身踏着身后的树干一跃而起。

        迎头猛砸过来的一击落在树上,顷刻间,五人环抱粗的大树应声而倒,明煦与阿肆也终于被惊醒,第一时间拿起武器做好了防御。

        那是一个极为强悍的魔兽,相貌似虎,头上长着犄角,它周身戾气环绕,黑压压的一片,所过之处草木皆枯,张开的嘴巴中流出了贪婪的涎水。

        沈珣暗暗骂了一声,他不去找这些东西的麻烦就算了,反而主动摸到他这里,哪有这种道理。

        魔兽实力都非常强劲,但是却很难进入更深一层的境界,除非用至纯的灵力来中和掉体内的魔气,从古至今,极少魔兽会选择到灵力充沛的地方清修,这种方法枯燥且漫长,大多数会选择吞掉人界修士,靠吸收的灵力来突破瓶颈。

        沈珣咬牙切齿地想到,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八辈子血霉,偏偏是他被盯上了。

        他抬手结印,真元瞬间将四周炸得灰尘四起,沈珣准备趁机逃开,然而这魔兽一爪下来拍碎了他的术法,嘶吼一声便猛奔过来。

        沈珣后撤之余,拔剑而起,他踩着枝桠上了天,迅速扫下一道剑气,那魔兽也不是吃素的,巨大的身影一闪而过,剑气落下,尘土飞扬,灵力波动拓开几里。

        魔兽飞奔在树丛间,戾气划过,冲倒了不少树木,声声巨响在耳,这么大的动静,马上就会有人聚集过来了。

        果不其然,在沈珣还在与这魔兽争斗时,有一批人乌泱泱地从不远处赶来,沈珣挡下利爪,扭头一看,狠狠地在心里骂道:他娘的怎么又是他。

        葛烈被众人环绕着走近,一看是沈珣也无语了片刻,但再仔细一瞧,认出那魔兽品级不低,顿时兴奋起来,摩拳擦掌,吆喝着门下弟子开始列阵。

        沈珣皱着眉避开魔兽的攻击,心想着既然葛烈非要凑这热闹,那这麻烦丢给他好了,思及此,沈珣撑着剑跃到一旁的树上,正打算喊明煦他们跟着跑开。

        “师兄!快躲开!”

        耳边忽有咧咧风声,沈珣心中暗道不妙,迅速偏头躲过,然而这箭已逼至面前,眼看就要刺到他胸口了,下一刻,右侧另有一支箭矢破风呼啸而来,直直穿透了那只箭,打偏了它原本的方向,擦着沈珣的肩膀过去了。

        “怎么回事,怎么射歪了,幸好没有伤到沈公子,否则我扒了你们的皮!”

        葛烈一脚踹开操纵□□的门生,抬头与沈珣对视了起来,继而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眉毛挑起,眼睛往上看,翻出大半眼白,又笑得有些诡异,这画面怎么看怎么邪门。

        他心里恨得牙痒痒,也不知半路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坏了他的好事,这箭上有术法,一旦穿过身体,灵力便会止不住地流出,元气大伤,天横山内诡谲凶险,出去了就说沈珣被魔兽咬死了,到时候死无对证,再也不用看见这个碍眼的东西。

        想到这,他冷笑着转过身,想要看清楚是哪个不长眼的,凝视一瞧,只见一个身穿鸭卵青色长袍的少年自竹林后走出,手中长弓光华流转,如月下霜霰般清冷,此人剑眉朗目,瞳孔明亮,眼角向下弯垂,因而清逸之余又显纯真儒雅之气。

        见他看过来,那少年的目光也移向自己,葛烈一惊,没来由的有些发怵,那双瞳孔好像漆黑的冰潭,有杀气溢出。葛烈甚至心里下意识盘算起来,这个少年现在想一箭杀了他的概率有几分。

        沈珣震惊地看着两支箭从眼前一闪而过,他没有发现树下两人之间暗涌的杀意,认出人后直起身惊喜地招手道:“小五!”

        葛烈这时猛地回过神,才想起这人是谁,两年前在明州拦下他的少年可不就是眼前这人,那张脸出众得厉害,他绝不会认错。

        他心中那短暂涌起的□□瞬间泻了火,心里暗骂着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道了怎么每次都能被这两人缠上讨不到好,回头一定要找个道行高的给他好好清清晦气。

        沈珣从树上跳下,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岳启面前,抬起头笑脸盈盈,岳启见状也微微浅笑,眉眼有些弯,朝他点了点头。

        不远处,被神冶宗机关术困住的魔兽怒吼一声,向前撕咬住一个修士的脖颈后将他甩飞了出去,原本列好的弩阵也被打乱,魔兽再次冲了出来,葛烈一看也懒得再同他们周旋,转身一身令下,有人替补上去,重新开始攻击。

        传闻中神冶宗的开山祖师是一名工匠,他开始修行后便将过去所学也融入进术法当中,因此神冶宗的后人很擅机巧一类。

        这些弟子操纵的并非是普通□□,而是添加了咒术后具有灵力的武器,对妖魔,乃至修士不仅能造成□□上的伤害,也能摧毁身体内稳定的真元循环流动。

        沈珣见他们纠缠到一起无暇顾及自己,便拍了拍岳启的肩膀,“由着他们打吧,咱们到别的地方去?”

        岳启点了点头,收了弓走在他身侧,“方才听见动静我便过来查看,没想到是你,也幸好我过来了。师兄他们就在不远处,我带你去。”

        沈珣抬手揽住他的肩膀,扬声笑道:“你箭术长进许多,真厉害。”

        岳启猝不及防地被他压低了脖子,两个人的头碰到一起,岳启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贴上他,一瞬间四肢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沈珣微微侧过头,朝身后招了招手,示意明煦他们跟上自己,随即又转过去对着像是刚装上假肢,同手同脚的岳启哈哈大笑了起来,然而他笑了没几声就突然闭上了嘴,惊惧地转过身去。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为什么从他睁眼到现在都没有看见周椋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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