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2 章 幽冥录
幽冥
萧朔寒魂魄再一次出现在接应码头，只是这一次他的魂魄稀薄得近乎透明。
波波、惊风还是同以往迎其魂归一样，站在码头。
萧朔寒走下船对着两人苦笑说道：“这世的我还是破咒失败！我甚至都没能遇见那位能让我再尝雷刑之痛的人。破咒好难。”
波波、惊风不知如何安慰。
萧朔寒又道：“因我之过害死了两万多修士，我这个萧皇，竟是一世不如一世。”
“那些修士的帐算不到你头上，那是南召世子的阴谋！我已经把他杀了，听说他现在遁入修罗，不再为人。”惊风说道。
萧朔寒摇摇头，他说道：“召集修士的辟邪计划是我同意才实施的，我该为此负责！”
惊风急道：“什么都该你负责，那谁又该为你负责？”
此言一出，三人便都不再说话。
飘行至小院，波波打开门就看到阿炳和微涵在园中收拾晚饭要吃的蘑菇，她笑道：“你们采来的真是时候，知道今天家里有客吧！”
“有客？是谁又来了？”阿炳一回头便看到走进来的萧朔寒，愣怔中手中的蘑菇被微涵拿过放在簸箕中去了厨房。对于微涵的刻意回避，阿炳有些无措，他还没想过会在幽冥再见萧朔寒。
变为魂魄的萧朔寒在触及到那团魂魄颗粒之时，过去种种如利刃刺目、如山呼海啸，让他恍然大悟、逃无可逃。
淡若清辉的眸光，洁白无暇的巨翼。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在这一刻重组复原。
原来如此，理应如此！
难怪无邪会在盛怒之下给自己下如此诅咒。
他如何能忘了他，在帝国驻军哗变，关中宗亲、两江士族齐齐背叛的艰难年月里默默相伴、相助并且相爱的人，他如何能忘记？他如何能亲口说出心悦仙子，欲与成婚的话。
两个魂魄便是这般相视无言，好半晌，阿炳恍若自责低语：“你的能量怎么低成了这样？”
萧朔寒苦笑低语：“所以说了，我们从根本上就差距挺大。”见阿炳目光躲闪，他又问：“你怎么也来幽冥了？你不是仙者吗？仙者也会耗尽阳寿？”
阿炳微启薄唇，却不知该如何应答。
“他是来找无邪的，走吧，先进屋休整再去找我爹说你的事！”波波拉着萧朔寒走进房间。
这一刻的萧朔寒不敢再看阿炳却也忍不住问波波：无邪下属那么多，为何偏是他来幽冥找他们。
“下属？！”惊风在一旁接话，“你被以为炳仙尊负责过幻灵宫的护卫，就把他当成普通下属看待。”
“仙尊？！他与泽浣仙尊是一个仙级的？”萧朔寒忽觉口干。
阿炳现在是神而非仙，波波笑着将话题引开，说道：：“他那是无邪当孩子养大的，跟旁人都不一样。他与微澜的兄长订婚了，如今下来找无邪有一半的原因是来报喜的。”
“微澜的兄长？！也是一位神人？！”萧朔寒越发艰难。
“对，他们两个在凤阙一起长大算是两小无猜。你怎么挺关心阿炳的事啊？”波波说道。
“旧皇都献祭那晚，殿下曾经让他保护我，之后各地驻军哗变他也曾随我平叛。他于我有恩。今日听到他的婚讯忽然有种曾经沧海…不，是沧海桑田之感。”
见萧朔寒说得一本正经甚至显得有些老气横秋，波波与惊风笑了笑，也没再多问。
厨房里的微涵将洗净的蘑菇交给无邪，无邪把蘑菇撕碎放进碗中，又到了点事先酿好的酱汁。
微涵见罢蹙眉说道：“都是魂魄了，还犯得着费这些心思？”
无邪做菜做得认真：“波波说不管到哪儿，吃饭都要有吃饭的样子。”说完他也失笑得摇摇头：“这些都是她给萧朔寒准备的，他的魂魄估计承受不住帝王命格了。这种蘑菇产至冥渊之底，有凝聚魂魄颗粒的功效。这瓶酱汁里面全是灵鲸脂。”
微涵闻言冷哼一声：“也不怕他虚不受补！”
无邪再度摇头，问道：“你怎么怂了，跑进来干什么？难不成是你不敢看阿炳见他？！”
微涵透过厨房窗棂看到阿炳坐在石凳上怅然若失，心里越发不快：“你那个诅咒能给阿炳试一次吗？”
无邪瞪视他一眼，说道：“你有毛病就回神域找你弟弟去，瞎说什么？！”
微涵郁闷，嘀咕道：“让他看清自己内心到底爱谁啊！别圣母心泛滥，见谁可怜就把自己施舍给谁！”
无邪哼笑了下：“那是你没本事让他面对自己内心，你没给够他安全感，他对你没信心啊！”
微涵听罢深吸口气，说道：“还是要先把萧朔寒解决了！不然他再可怜他，又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无邪警觉起来，他将蘑菇摆好盘，说道：“你想对萧朔寒干什么？这里是幽冥，你可别惹事！”
微涵白眼一翻：“你当我是谁？我的意思要想办法帮他破咒，莫叫阿炳再可怜他！”说罢他端起无邪摆好的灵鲸脂伴蘑菇，说了句：“不错，挺像样子的。”便走出上菜。
几个人围坐吃饭，波波不住的给萧朔寒端加了灵鲸脂的食物饮料，无邪知道她是怕萧朔寒真的被诅咒折磨至魂飞魄散而反噬他自己。饭后，他望着被灵鲸脂加持到熏熏然的萧朔寒说道：“这一次，我替你入世，你留在幽冥好生修养。”
波波闻言虽心痛无邪但看见萧朔寒那几乎透明的魂魄颗粒也没再出言劝阻，但对于无邪的好意，萧朔寒却一口回绝：“不，我想在试一试。我可以记起爱情，选择爱情并忠于爱情。”
“切~”微涵没忍住讽笑了声：“殿下下咒的本意绝非为了让你找到爱情，而是让你理解爱情可遇不可求。不能让情感左右自己。你理智点，留在幽冥，说不定换个人当萧皇就破咒了。”
“不，如果在此之前，殿下如此安排我乐意服从。但现在，我真的想试一试，如果我真无法破咒也活该我受惩罚！”萧朔寒无法原谅自己的忘记，抬眼看着阿炳低头回避自己的样子，他更是自觉胸中有口恶血不吐不快。
“过去与现在又有何不同？”见他如此执拗，无涯也看不过去：“萧朔寒，冷静点。那个诅咒本来就挺变态，你的魂魄能量值太低，承受不了帝王命。就让我哥替你去，他自小能忍，什么痛都承受得了。身为神尊随便下咒，就让他去尝尝一看爱人就痛到死的滋味！”
无邪无奈地瞟了眼弟弟，给了他一记我谢了你的眼神。无奈无涯义愤填膺地怼得他哑口无言。
一顿饭之后，萧朔寒去往幽冥大殿准备再度入世。阿炳在半道上出现拦下他的去路，昏暗的幽冥界里一切都泛着诡异的蓝紫色，唯独仙人的魂魄却依旧白莹莹，似珠玉般的光泽能暖三秋寒。
萧朔寒需眯了下眼，记忆碎片再度拼凑到一起，这些光泽曾包裹过自己。
“对不起。”他低语。
阿炳退了一步，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萧朔寒，不要再去了。这本是神明们的游戏，不值得你为了一句话而魂飞魄散。”
“神明们的游戏？也包括你吗？”萧朔寒冷声问道。
阿炳诧异地抬头望着他，见萧朔寒双眸寒光闪过，带着丝蔑视意味说道：“你既与神人两小无猜，如今又许婚约。所以，曾经的你我又算什么？”
阿炳见他误会怕他自暴自弃，开口解释：“我与他虽从小相识却也不算两小无猜，与你交好之时也不曾有许诺婚约。萧朔寒，我与你的每时每刻都出自真心，可那已经是过去了很久的事了。如今的你我，也不再是曾经的你我。”
萧朔寒闻言眸光温柔下来，向他袒露心声：“我再度历劫并非完全觉得对不起你，而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曾经我质疑、埋怨过神尊殿下对我下的诅咒。如今看来我的确枉费当初在山河社稷图那二十年的修行，我这颗心竟未有半点开悟。才会被幻象所惑而未能观清自己。阿炳，我这次入世并非为了你，更何况自你之后我其实也遇见过真心爱慕的人。曾经的我以为王者绝情，而如今我愿意再为了爱情承受痛苦。阿炳，你我后会有期。”
说罢，他直端端的走向幽冥大殿，未在犹疑分毫。
从廊柱阴影走出的微涵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有些明白阿炳为何会被他吸引，这位人间皇帝在有些方面执拗得真如阿炳一般。
阿炳见他来了，又叹了口气说道：“我劝不了他，他若有个好歹是否真会影响殿下啊？”
微涵与无邪可谓是亲近到可结盟的朋友，他嗤笑了声道：“也的确该给无邪点苦头尝尝，否则他可真是天上地下唯其独尊！”
“你说什么了！”阿炳瞪视他一眼。
微涵心情好到飞，他跳到他身边低语说道：“你方才承认与我的婚约，等历劫结束便随我回凤阙完婚可好？”
阿炳没理他转身走向波波小院，见微涵跟紧了又道：“我曾经与其他人孕育过一枚卵蛋，你就真不介意？”
“不介意，你都没告诉他关于那颗蛋的事情。”微涵笑道。
阿炳抿动了下嘴唇，抬头望天不想表现得太过悲伤。可惜幽冥的苍穹太厚，依稀能见晓星寥落。不似神域气象万千的豪情万丈，幽冥的时间很慢，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时间流速，才能让魂魄撇去浮躁，静下心来享受一份安然。
“我从未打算告诉他，其实在那段感情里我对他并不公平。那时候冰原神树已经没有能量再孵化卵蛋，我找他多半原因是出于自我繁衍考虑。你知道的，未接受孢子改造的万灵族一生只有一次孕育后嗣的机会，要嘛是单体繁殖传承自我，要嘛接受其他生灵基因顺应自然改变。我当时想要他的凡子基因，能量值低一些才能让神树孵化。可到最后连冰原都没了。我真自私啊！”
微涵见他这样说，玩笑一句：“怎么开始自哀自怨呢？在幽冥晒不到太阳就让你抑郁了？道法自然，有些事我们也只能顺应而为。你别老想着旁人，多想想自己。”
阿炳抬眼第一次认真的与之对视，颗粒游动间他感知到了两人相同的脉动频率。良久两个魂魄才又飘向波波小院。
人间二十五年
这一世的萧皇让风太后受不了，她甚至日日询问太医院皇后可曾怀孕，她想尽快结束萧皇这荒淫的一世。
是的，此世的萧皇就是帝国史上最荒淫的帝王。
从他十八岁开始便要求各州各郡上贡秀女。他为了阅尽人间绝色，甚至两度南下，地方官员为了迎合圣意为其举办空前盛大的花舫选秀。短短两年时间皇宫大内在册宫女、嫔妃人数高达五万，这中间还不包括内侍为讨好他而悄悄送进宫的美色。
史官们不得不以萧皇爱珍奇异兽，大内建水晶殿以聚天下奇珍这种含沙射影的记录方式为其遮羞。
内务官疲于应付那么多的宫女，嫔妃，后宫终日是乌烟瘴气。气得风太后大骂萧皇是淫神附体，可谁都不知，萧皇潜意识里不过在寻找能帮他破咒的人。终日围在他身边的美人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让皇帝心动，更别说痛了。
等萧朔寒再一次进入幽冥时，波波与惊风不得不用拘魂瓮来保护他那些游离难聚的魂魄颗粒。他的魂魄力弱至难以承受无邪的神力护持，他再也无法入世为皇。
无邪想要代替他入世，幽冥神君却说已经为他设定好了入世命符，而且代人轮回必须封印神识，这样一来更难以触发神魂应激令其苏醒化神。
“那就我代他去好了，我是幽冥小殿下，我无所谓苏醒与否！”波波说道。
幽冥神君浅睨了下女儿丢下一句：“你与萧皇毫无因果，更无法替他背负轮回诅咒。”遂不再理她。
阿炳在冥渊畔坐了很久，他的脚下放着一篮子冥渊蘑菇，都是为给萧朔寒聚魂而潜入渊底采集的。
冥渊之浩瀚广阔不亚于龙池四洋。海风呼啸，海浪翻卷，将渊底能量源源不断地带往整个幽冥。微涵坐在他身边也望着无尽苍茫。
“原来冥渊便是供给幽冥的灵力场，我能获得这些能量加持。”阿炳说道。
“这些魂魄能量只能被神魂捕捉，而且太过缓慢。你还是要尽快入世，修行化神。”
“微涵，幽冥的时间过的好慢。我记得你说过，凤翔九霄不做停留。让你这样如风的行者呆在幽冥，会不会觉得无聊。”
“有你陪着，暂时不会觉得太无聊。更何况听殿下的意思我们也快上界了。”
阿炳犹疑了片刻，还是对微涵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打算代替萧朔寒入世。
微涵紧锁眉头脸色阴沉堪比冥渊，阿炳又道：“他若是真的因诅咒而魂飞魄散，不但殿下会遭反噬，我也会对他心生愧疚。其实，他也是我的因果啊。”
微涵冷声道：“让你来历劫，是为了那双倍的修为，不是为了替他破咒。如果你未能破咒，那么便要永世被困萧皇命格，替他承受惩罚。如果你破了咒，那得到解脱的人也是他，你不会有任何回报。”
“心安、无愧便是我得到的回报。微涵，你也不想今后的岁月我都忘不了他吧！”
微涵闻言魂魄颗粒不受控地游离胡乱冲撞，围着阿炳是聚是散似在表达愤怒。
“你就不考虑我的感受吗？”
阿炳的魂魄颗粒被强大的能量牵引，两方颗粒追逐纠缠。
“你跟他不一样嘛。”
“哪点不一样？”
“他始终是个…外人。”
“我呢？”
阿炳被他追了好久才说了句：“你是我的两小无猜和鸳盟永结。”
微涵再次表现出一位正神的强大能量，阿炳的魂魄颗粒逐渐被他包围、聚拢，禁锢在他如星环玉带般的魂魄颗粒之中。
微涵逼问道：“你不是说那纸婚约无效，不愿与我做人前夫妻吗？”
“我…我那是为了拒绝你才说的话。我是不愿与你做人前夫妻，那封求婚书出自凤阙，我也怕你不过是在遂凤君想要与殿下结盟的意图而违心啊！”
微涵就这样环着他慢慢绕着，如同始终环绕卫星不离不弃的星环带。八壹中文網
“你就是想得太多！求婚书出自凤阙是为表示重视你。”微涵叹了口气，阿炳说要代替萧朔寒入世那便是他已经想好的结果，并非要与自己协商。
幽冥神君这日很忙，前脚送走阿炳，后脚便收到微涵的面见请求。
幽冥神君与凤君是大荒旧识，微涵来幽冥前他便收到凤君信函要他多多关照。他望向微涵，遂开口问道：“阿炳刚走，他说要代替萧朔寒入世。”
“神君殿下以为这样是否可行？”
幽冥神君点点头：“方才我将阿炳命格放置于轮回之盘中预演通过，只要阿炳自愿代替，当然可行。”
微涵闻言沉默半晌，又道：“那便遂他的心意，让他入世萧皇命格吧。晚辈另有一事相求，望神君通融成全。”
“何事？”
“阿炳有自己的历劫任务，本来还指望历劫之后他能积攒能量尽早化神。可现在他要替萧朔寒了却劫难，一世之后于他自己无益。晚辈想请神君把我的命符换成阿炳的历劫任务。”
幽冥神君微眯双眼：“你是想替他历劫，帮他积攒修为？”
“是。他要顶替凡人命格，必须封印神识，想必帝王生活当是极乐之享更加无法触发他的神魂应激苏醒。我替他历劫，积攒修为，累加能量也不耽误他。”
幽冥神君点头同意。
微涵感谢又道：“这件事，请神君不要告诉任何人。另外晚辈入世的名字就叫阿炳。”
“你用他的神名历劫，还不想让旁人知道？！”幽冥神君再眯双眼。
“是，我不想阿炳多想。他自小心重，我不想他有负担。”
“那为何要用他的神名？你不怕上界通过这个名字找到你们这帮组团历劫的神魂？”
“不怕，下界历劫者最是容易因危险而触发应激苏醒，若有神想要暗算我们尽管来便是。晚辈之所以要用阿炳这个名字，就是怕他进入帝王之身享人间极乐而忘我，以致永困轮回。再说，晚辈若是入世，命数不能自知，想必也难与帝王产生交集。晚辈希望他能破咒，又妒忌能让他破咒之人并非晚辈。所以，这个名字权当是给晚辈一个希望。晚辈希望，高高在上的帝王，会因为这个名字而看见我。”
幽冥神君颇为赞许，点头同意。待微涵走后，幽冥神君冲着身侧屏风说道：“你出来吧！”
话音落下，萧朔寒的魂魄便飘移至其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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