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心结
庭院里的光线很暗，仲亦言名正言顺地拉着林祁的手，准备从后院绕到前庭，直接离开这里。
绕到转弯处的时候，他们隔着老远望见别墅门口停着辆车，姜既森等几个人围在那儿说话，车灯照亮了他们的身影。
在送客人？
围在中心的是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停在那儿听人讲话。
林祁瞧着眼熟，眯了眯眼睛，想了起来，他诧异地抬起手指：“那不是姜偲杰他喜欢的……”
他心里觉得巧合，脑子里百转千回地猜测这个女人跟姜偲杰到底是什么关系，没有注意到仲亦言的神情，也没有发觉到，仲亦言突然松开了他的手。
“什么？”仲亦言慌忙地看向他，他又弥补似地把林祁的手牵了回来，把人圈在了怀里。
“诶？”
“那中间的，是我妈妈。”仲亦言坦诚道。
“你妈妈！”
说起来认识这么多年，林祁其实根本没见过仲亦言妈妈长什么样子，高中的时候他几乎没去过仲亦言家，读书时期，仲亦言也根本没有家长过来看望他或者来参加家长会。
漫长的高中三年里，仲亦言妈妈似乎只来过一两次学校，但无一不是只是跟办公室老师因为仲亦言的事交谈了一下，连仲亦言在校都看不到他母亲，林祁更是没有机会见到了。
林祁想挣脱开：“别让她看到了。”仲亦言他妈妈经历过骗婚，反感自己的孩子是gay很正常，他目前还不想被仲亦言母亲发现，他自己还不知道未来得怎么向家里出柜呢。
仲亦言把林祁搂得更紧了，说着好矛盾的话：“被她看到也没关系，对不起，对不起，我好害怕，我怕她会看到我是同性恋……”
察觉到仲亦言熟悉的情绪溃堤的紊乱气息，林祁挣脱开箍住他的怀抱，反而主动去抱住了仲亦言，以便看清仲亦言的表情。
他明显是想要哭了，但还在拼命忍耐，既不敢去看门口的状况，也不敢去跟林祁对视。
林祁安抚性地贴着仲亦言的脸，听他断断续续地说话：“可是我想要你被她看到，我爱你，我是同性恋吗……”
林祁没有回答他。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根源性的问题终于被仲亦言吐露出来了，那造成仲亦言多年来认不清他自己的真相。
仲亦言的身体滑落下去，无助地蹲在了地上，林祁跟着他蹲下去，听到他说：“我发誓过我不会变成她不想看见的人的……怎么最后还是这样……”
“……”林祁侧过脑袋，偷偷看向门口的女人，他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女人友善的笑容，还给姜偲杰买过单……她看起来是个非常温柔的母亲，居然给仲亦言带来了这么严重的ptsd。
当然，凭着他对仲亦言的了解，也有可能是仲亦言自己的原因。
“你能一直喜欢我吗？”林祁将视线收回，抬手摸了摸仲亦言的脸。
“你能答应我你只喜欢我，只爱我吗？”
仲亦言的注意力被他的话吸引了：“当然，我只爱你，我可以永远爱你。”
“这是难做到的事吗？”
“这是最简单的事。”
林祁用力闭了一下眼睛重又睁开：“好。那你就不是同性恋。你不是一个被划归到群体里的人，你就是仲亦言。”
仲亦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又要被扣分了。”
“我不讨厌你在我面前哭，你知道的，我喜欢你在我面前暴露脆弱，我只是怕你难过。”
仲亦言竭力去停止，用林祁的衣服擦脸，他的衣服上还残留着饮料的甜味：“我不信。”
“停止想象，”林祁把仲亦言的脸捧起来，说起正事，“你跟你妈妈的关系一塌糊涂，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除了那些切实发生的大事，仲亦言很少跟他聊起他的家人、他跟他妈妈僵硬的关系。
“她讨厌我。她这些年没有我爸，过得很幸福，要是没有我这个碍眼的儿子，她会更幸福。”
“是你自己臆想的吗？”
“不是，”仲亦言好像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边还要憋着情绪，“不是。她真的讨厌我。”
他永远都会记得中考后的某一天，那一次他邀请了几个关系还可以的男同学来他家里。下午的时候仲如嫇回来了，仲亦言很少看到妈妈看似清闲地回来，他心里高兴极了，比起父亲他要爱母亲得多。
在送走了同学后，仲亦言欢天喜地地跳到了妈妈面前，却猝不及防被变了脸色的妈妈扇了重重的一巴掌。总是温柔文雅的母亲那天像是被魔鬼附身了，仲亦言被这一巴掌打得懵头转向。
“总是跟男生混在一起，你不会也跟你爸一样，是个同性恋吧！”
仲亦言自己还那一巴掌里没反应过来，他的妈妈已经崩溃地跪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仲亦言感到自己浑身发麻，灵魂都被抽空了，他不懂妈妈在说什么，不懂有什么令人绝望的事情在妈妈身上发生了。他也跪下去，去抱住了母亲。
后来才知道，那天他妈妈抓到了他爸出轨男人的证据，再后来妈妈态度坚决毫不拖泥带水地跟父亲离了婚，仲亦言分给了妈妈。
那天晚上歇斯底里的一面又被她藏了起来。但母子俩之间被那一巴掌造成的裂痕再也无法修补。
仲亦言一边躲避着母亲，怕自己那张跟父亲极其相似的脸惹了妈妈不高兴，又一边暗暗发誓，绝对不要成为母亲不想自己成为的人。
母亲也果然是那样，对自己冷淡极了，虽然说在物质上完全不会亏待自己，但再也没有正常地亲近儿子了。
仲亦言很早就知道，自己渴望的能从家庭里得到的爱，永远地被绝源了。
而此时此刻，仲亦言害怕的还有第二件事。
“你会对这样胆怯的我感到失望吗，刚刚我看到她，差点想要松开牵你的手了。”仲亦言不顾形象坐在墙角，把林祁拉进怀里，他们坐在黑暗的角落一起看向闪着车灯的远处。
如果那边的人细心看过来，是有概率看见他们的。墙边微弱的灯光映在了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身影上。
“你还没有追到我呢，我又没有要跟你谈恋爱，不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你可以先不和你妈妈出柜。”
“但如果我不告诉她，那我对你以前所受的委屈所做的任何补偿都没有意义。”仲亦言依旧悲观地认为，林祁还远远没有原谅他。
要不然他的记忆怎么还没好呢？
“我带你去见我妈妈吧，就现在。让她认识你。很多年前我就想让她认识你了。”下定了决心之后，仲亦言此刻的心情，悸动的迫切远远压过了多年来的梦魇。
他妈妈可以继续讨厌他，但没有人会不喜欢林祁的。他都拥有林祁了——还差一点，怎么可以不让妈妈知道呢？只要妈妈知道了，他就可以跟林祁纠缠得更深了。即使我被毁灭了，那一定是因为林祁而被毁灭的。
他们从地上爬起来，他牵着林祁的手，小跑着去哪儿的时候，他妈妈的车已经开走了，晚了一步。姜既森一行人转过身，都看到了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仲亦言忽略了他们的眼光，掏出手机：“我给她打电话。”
“先等等，她可能开车呢，你会让她太激动的，回去再联系好不好？”林祁理智地劝阻了他。
太激动……
出柜了之后，她会是什么反应呢？失望？羞愤？厌恶？还是像那天晚上一样再给他一个名副其实的巴掌？
仲亦言还没有想象过要在母亲面前出柜的场景。带着林祁去见她，那本不该叫出柜的，那该叫什么呢？就像他对林祁的感情，他本以为不像是一般的男女之情男男之情，那该叫什么呢？
或许他只是潜意识不愿意承认，自己早就成为母亲不想见到的那类人了。因为他的怯懦和自欺欺人，也因为他的自大和一意孤行，他非觉得自己对了林祁的感情是非同一般的，可受害者却最终变成了林祁。
“你看到她了？你妈妈有点急事先走了，不然我叫她再回来。”姜既森也这样插进来说。
他们最终没有叫下来仲如嫇。
仲亦言背对着正开车的林祁，侧靠在副驾驶座上，在手机上敲字。
“妈，我现在住在[定位]，有时间的话来儿子住所看看吧，我有一个人想要介绍给您认识。”
仲亦言注视着短信草稿上的内容，删删改改，把“人”改成“男人”，又改了回来，想了想最终改成了“很重要的人”。
发送了出去。
仲亦言抬眼向车外看去，黑暗的车窗上倒映着车内人的影子。那张他熟悉无比的侧脸——他闭着眼也可以在纸张上勾画出来的侧脸轮廓，隐匿在黑暗中的眼睛，他转过头去才能看到它们有多漂亮。
他想，林祁到底是在他身后，还是在眼前——跟他隔着一层玻璃呢？他看起来快要融化在夜色里、随时就要消失了。
他抓不住他的梦已经做了好些天了，噩梦还在慢慢渗透到现实里。
他想把林祁修复好，可他自己却早已像一堆松散的零件，要依靠林祁的疗愈才能正常下去。可是林祁一边救治他一边还温温柔柔地告诉他：“我最后还是可能会走的哦。”他深知自己快要被永久地损坏了——如果林祁再不记起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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