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夜色深了，一轮弯月爬上乾清宫的墙头，落下轻浅的光，薄雾一般，在明黄色的琉璃瓦上笼上一层浅白。
肖实引着妲荣走过重重的宫门，拾阶而上，穿过回廊，折向西，到了皇帝的寝宫。
“请昭仪在此静候皇上圣驾。”
肖实引着宫人退了出去。
寝宫里，可以闻见浓郁的香气。
往深处走，高足龙纹香炉里燃着龙脑香，几丝白色的烟气从炉口升起，又很快散去。
床前两只银质盘龙灯盏，上燃着红烛，烛泪缓缓流过烛身，冷凝。
妲荣站在灯盏前，看了半晌，忽见一道影子落在眼前，将他笼罩住了。
声音从耳后传来，呼吸紧贴着耳朵，使他有一瞬间的心悸。
“你在看什么？”高佑恒问他，一手从他身后伸出，扣住了他的腰腹，紧紧搂住了。
这人的身子果然如他入目所见的那般消瘦。
不等妲荣回答，高佑恒又叹了一句：“你太瘦了。”
妲荣胆战心惊，几乎不敢回头，只能小声地哀求着：“皇上——”话涌到嘴边，却不知该求他什么。
高佑恒心满意足地搂着他，手指隔着柔软的衣料轻轻摩挲他小腹处的软肉，见他因为难堪而愈发红润的脸颊，禁不住轻声笑了。
“别怕。”皇帝搂住妲荣的肩，掰过他的身子，让他直视着自己。
和往常一样，高佑恒张开手臂，吩咐道:“替朕宽衣。”
妲荣猝不及防地对上皇帝的眼睛，心里一惊。
皇帝的眼略长，黝黑的眸子总含着一丝捉摸不透的情绪，不容人细究。
也许是喜悦，欲望，或者是别的什么，杂糅在一起，幽深难测。
妲荣不敢多看，忙低了头，颤着手摸上了领口的盘扣，手指不经意触到一点脖颈的皮肉，好似是碰上了烙铁。
他倏地收回手，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求、求皇上恕罪。”
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他跪下去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四肢软软地匍匐在地上，失却了所有力气。
“……你有什么罪？”高佑恒对他动不动就下跪请罪的行为很是不满。
可是面上表情却很平静，没有显露出来。
他是喜欢妲荣，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对妲荣的贪图是有的，甚至是贪图更多。
皇帝觉得，这是他们的初夜，他只是单纯地希望，他们可以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
可现在看起来，妲荣好像并不是这样想的。
高佑恒觉得有些扫兴，天下居然还会有，不想当他皇帝的女人！
妲荣将额头抵着手背，沉默着，听到自己沉重慌乱的呼吸在耳畔环绕。
高佑恒静静地站着，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妾身躯污秽……万万不能侍候皇上……”他咬着牙齿一字一句地说，每一个字眼都说得异样艰辛，双目通红，眼里蒙蒙地，含着些许泪光。
“污秽？”高佑恒笑了一声，若是旁人恐怕早瞒得死死的了，怎么会不怕死地说出来，“你应该还未嫁人，难道已与人私通，失了贞洁？按我朝律令，其罪当斩。”
“不、不是。”妲荣摇着头，身子轻轻吓飒着，发上的珠钗映着一点烛光，晃进了皇帝的眼睛。
高佑恒伸过手，将她头上的珠钗钿子一一取下，随意抛在地上。
乌黑的头发如预想中的那样滑落妲荣的肩头，在他俯下的身子边堆积着，一团乌云般。
“抬起头来——”依旧是不容置喙的命令，“看着朕！”
妲荣缓缓抬起头来，眼里的泪光微微闪动着，浅色的眸子不安地转动着，向眼前的人投去哀怨悲切的一眼，恍若有情。
高佑恒忽地就消了怨气，丢了恼恨，伸手将人扶了起来，搂住那条纤细的腰，好似安慰一般温柔地说：“你是朕的妃子，不必怕朕。”
他的手抚着妲荣那抹了胭脂也遮不住苍白的脸，轻轻地摩挲着，到眼际，揩去了那点微乎其微的泪水。
妲荣将双手笼在身前，几欲屏息，根本不敢动弹半分。
他痴呆地望着这个年轻的男人，这般贴近了看，才发现高佑恒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恐怖。
皇帝的面容并不威武，脸部线条柔滑，还残留着少年的一点圆润，唇是浅色，却不浅薄，微微凸出，显出些丰满，使得唇纹都淡薄了。
也许……触感会很细腻。
妲荣渐渐看呆了，忘记了惊惧。
高佑恒摸了摸他的脸、额头，手顺势插入那顺滑的头发，紧贴着头皮，缓缓拢住。
头皮因为轻微的拉扯有些疼痛，妲荣不由得扬起了头，嘴唇因此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白齿。
高佑恒很轻易地吻住了他，炽热的温度顺着那一丝缝隙侵入，急切地吮吸舔舐着。
他的动作太迅速了，完全没有留给呆愣的妲荣以推拒的余地。
妲荣也不敢推拒，也不敢顺从，只能木讷而柔顺地倚在皇帝怀里，任他予取予求。
直到那只托着脑袋的手缓缓下移，握着了他的肩膀。
高佑恒终于从他嘴中退了出去，舌头轻轻舔过嘴角，露出一种捕猎者志在必得的神态。
果然，天下没有人不想当他皇帝的女人。
高佑恒略弯了弯腰，一手穿过他的膝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你太轻了，以后得好好养着。”他掂量了下妲荣的体重，口吻温柔，眼神却显露出某种危险的信号。
妲荣给高佑恒扔在床上，柔软的锦被凹陷下去。
他几乎是立刻就坐起身来，一手抓紧了身前的衣襟，退到床角，惊恐地望着皇帝。
“不……皇上……不要这样……”
高佑恒给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激起了兴味，从来没有女人会在床上拒绝他。
当然，也没人敢拒绝他。
“你这样子就像是个贞洁烈女，而朕就是那个试图侮辱你的浮浪子弟！”他勾着笑，脱去了外袍露出柔软贴身的里衣。
妲荣怔怔地看着他，几乎是颤着声音：“皇上，你有那么多的美人，何必……何必为难我呢？”
高佑恒探过身子，一手抓过妲荣的手腕，将人拉了出来，放倒在床上，随之整个身子压了上去，腿脚缠着腿脚，让他不能动弹。
“你不喜欢朕，为什么？”
妲荣根本听不清高佑恒的话，只是徒劳地挣扎着。
可是双手却给他单手牢牢地钉在了头顶上，身子以一种完全敞开的姿态暴露在这人的身下。
他惊惧着，露出哀切的目光，泪水很快模糊了视线。
“皇上，求你……”
“你心里有喜欢的人？”高佑恒好整以暇地调戏着身下的美人，对他这种惊惧且哀怜的态度满意至极。
他并不着急享用妲荣，反而想要更多地从这种纨绔调戏少女的戏码中得到更多的乐趣。
“没有。”妲荣哀声答着话，双手停止了挣扎，暗暗蓄力。
“那是为什么，朕就这样不堪，入不得你的眼？”
手指轻轻摸过妲荣的脖颈，细致并且灵活的解开了他合欢色的袄衣，里面是一件素色立领衫子。
就在他试图解开这件衫子时，妲荣挣开了挟制他的手，并且屈膝顶上了他的小腹。
妲荣太害怕了，害怕到一时忘却了眼前这人的身份，出自本能地反抗着。
小腹钻心地疼，妲荣那一脚完全是用上了全力。
高佑恒痛苦地弯下腰，这才意识到这个人根本没有在同他玩欲拒还迎的那套把戏。
“滚下去！”他几乎是立即怒喊出来，为自己那不容有半分忤逆的身份，还有被妲荣伤害到的自尊心。
片刻的冲动过后，妲荣恢复了理智，更大的恐惧捆缚住他的内心。
现在他的脸真的是流尽了血色，惨白如纸，朦胧的灯火都未能在他脸上留下一丝暖意。
“皇上——”他不敢就这样下床，即使年轻的皇帝已经是那样的恼怒。
简直是胆大包天！
高佑恒压抑一天的怒火，却迟迟得不到发泄，在此刻，他终于爆发了出来。
皇帝双手抓过妲荣的肩膀，将人摔在床沿，接着毫不怜惜地一脚踹过去，妲荣那消瘦的身躯从床上滚了下去。
守夜的太监惊惧地听着殿内的动静，犹疑着该不该进去看看。
但很快，他就听到了皇帝的怒吼：“来人！”
他急忙跑进殿内，看见皇帝站在床边，身上的衣裳有些凌乱，而刚刚被册封为昭仪的朱氏却狼狈地趴在地上，头发凌乱地散落肩头，遮盖了他的面容。
皇上脸上带着明晃晃的怒火，他指着地上的人，喝道：“朱氏以下犯上，即刻废去封号，贬为庶人，幽禁冷宫，终身不得出！”
太监躬着身，毕恭毕敬地应声磕头，退出去传旨。
昨为座上宾，今为阶下囚，此事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因为朱氏的原因，高佑恒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去延福宫了。
虽然在第二天，高佑恒就消了气。
但他已经下了将妲荣打入冷宫的旨意，也不好立即将旨意收回。
朱氏毕竟是穆钰的表妹，去延福宫，势必要听她给妲荣求情。
而高佑恒暂时不想放妲荣出来，索性不去见皇后。
皇帝没有想到，妲荣看着柔弱可欺，行事却如此大胆，竟然在侍寝的时候冒犯圣体。
若是高佑恒再暴戾狠心些，就可以直接把人拖出去打死了。
最令高佑恒难堪的是，妲荣明知道反抗的后果，却还是毅然地拒绝他。
皇帝很少体会到被女人拒绝的滋味，这反倒使得他更想要征服妲荣。
让朱妲荣在冷宫里吃点苦头再说。
他就不信，她还敢拒绝自己第二次!
过了半个月，高佑恒觉得朱氏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恰好这时，肖实告诉他:“皇上，皇后娘娘近日偶感伤寒，可要去延福宫看看？”
皇帝只道她这病是个托词，其实是想见他，好替她妹妹说情，他也正好借机把妲荣从冷宫里放出来。
高佑恒点了点头，“皇后既然病了，朕便瞧瞧她去。”摆驾延福宫。
“皇上驾到——”才到仪门，太监的通报已经传了进去。
高佑恒快步走进皇后的寝宫，没想到穆钰是真的病了，神情憔悴，歪躺在床上，正要起身行礼。
高佑恒忙上前拦住了，问她：“钰姐姐怎么病了？”
一旁宫人忙搬过圆杌在床前，铺上暗玉色金丝镶边坐褥，一旁又奉上茶钟点心。
高佑恒在床前坐了，挥手让她们退下。
穆钰神情蔫蔫，没多少声气地说：“多谢皇上关心，怕是前日下了场雨，想是冷着了，就发起寒症来。”
“叫太医瞧过了没？”
“瞧了，现正吃着丸药，想是过几日就好了……”她这样说着，眼泪却刷地下来了，眼角泛红，止不住地抽噎着。
她一面哭，一面偏过头去，拿手巾遮着脸，好似掩着天大的悲痛，断断续续地说：“还，请皇上，见罪……臣妾，失礼了。”
高佑恒心里也有些愧疚，以为自己冷着她，招得她伤心了，忙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穆钰低了头，哀声说：“妾身不敢说，只恐皇上怪罪。”
“我不怪你，你只管说来。”想着她是要替妲荣说情了，皇帝坐直了身子，殷切地望着她。
穆钰这才放下手上帕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泪痕明晰。
她掀了被子起身，宫人忙扶了她的手，她赤着足，在高佑恒身前跪下了。
高佑恒心里有些惊讶，面上却冷淡，问:“姐姐这是做什么”
穆钰怔怔地，忽又流下泪来，她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推开宫人的手，俯身磕了下去，低声道：“妾身不敬，冒大不韪跪求皇上饶恕朱氏的过错，求皇上恩典朱氏……”
“这……”皇帝还想犹豫一番，却听到皇后接着说:“使其尸骨能够……还家……安葬于朱家坟墓。”
高佑恒心里一惊，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来，退后几步，难以置信道：“她死了？”
穆钰低声道：“冷宫偏殿走水，火势虽及时灭了，并未有多大损毁，只是……妹妹所住屋子却尽数烧毁，只剩一具焦尸……是我未能护好她……”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几乎是抑止不住。
朱氏那艳丽的容貌在高佑恒眼前一晃而过，他几乎是有些恐慌地想着：“怎么就死了呢？”
皇帝只是想将妲荣在冷宫关一阵，让他尝尝苦头，然后回心转意，专一侍候自己。
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惨烈的结局。
若是妲荣活着，也许皇帝过不了多久就厌倦了他。
可现在妲荣死了，皇帝就好永远记得他。
这个人会永远成为皇帝心里最深的的一根刺，扎着骨肉，碰一碰就要流出血来。
皇帝红了眼睛，大喊:“不，她是朕的妃子，怎么能再回去朱家！”
“皇上，你已经废黜了她……”穆钰含着泪说。
“那就追封她为容妃，按嫔妃之礼厚葬！”好似是要弥补些什么，高佑恒说出了这句话。
穆钰怔了片刻，才忽地明白过来，磕头谢礼。
夜色深了，里间宫人传出消息，皇帝要留宿延福宫。
宫人送来寝衣与朝服，穆钰伺候了皇上更衣，就要安寝。
司环低声道：“娘娘，你还未用过晚膳，厨房备了紫苏汤，好歹饮一口。”
穆钰皱了眉头，道：“不必了，我这时没有胃口。”
高佑恒见状，忙说：“怎么能不吃呢，你如今病着，身子孱弱，更要好好饮食才是。”让司环传膳。
因是晚间，多是些清淡的素菜，一道汤，还有一道拿水晶盏子摆上，拿缀青玉顶子的盖子盖了。
穆钰见盏子好看，问：“那是什么？”
司环揭开盖子来，原来是三个剥了壳的煮蛋，浅茶色。
“这是由甘草等草药熬的，可以清热驱寒，娘娘尝一个。”就拿帕子包了，递到穆钰身前。
穆钰笑了一声，说：“我在家时，倒是时时吃到，进宫来，就未尝过这样简便的饮食，是谁想起来做的？”
高佑恒瞧着也来了胃口，说：“我也尝尝。”就夹了一个送到嘴边。
好巧不巧，忽见一股阴风从窗外拂入，一个黑影忽地蹿到高佑恒身前。
他朦胧瞧着，好似是妲荣那张艳冶的脸，再一看，却给火烧得鲜血淋淋，皮肉湿泥一般地往下掉，露出白骨来。
他惊了一跳，口边的鸡蛋顺着舌头就滑到了喉咙里，卡住了。
原来那个黑影是一只野猫，想是闻着香味就蹿了进来。惊得宫人内侍一阵尖叫，手忙脚乱地驱赶。
回头一看，却见皇帝给鸡蛋卡得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直翻白眼。
穆钰几乎是尖叫：“快喊太医——”
高佑恒一手掐着脖子，通红了脸，两眼朦朦胧胧地，看到了许多幻像，在眼前浮来荡起，只是挥散不去。
穆钰在他耳边又惊又慌地喊：“皇上、皇上……”她的手轻轻抚着他的心胸，他却感觉不到了。
简直是可笑，只怕他会是史上第一个吃鸡蛋噎死的皇帝！
这足以使他流传千古了。
更多的，高佑恒也想不到了。
直到宫女惊呼了一声：“娘娘，皇上、皇上他没气了。”
乌云遮月，又是一场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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