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活水不息，死水则止。
黄泉岸边的轮回花开了又谢，黄色花瓣凄凄惨惨落入黑水中，被无数鬼爪争先恐后地撕成碎片。
简至清立在船头，在经历了刚开始的恐惧之后，她现在只剩下破罐子破摔的平静。
看着水下不断向船身冲撞的黑色影子，简至清喃喃道：“这就是地府吗？”
“不，还没到地府，这里是黄泉。”秋泓高大的身体畏寒般缩成一团，他蹲坐在船中央，双臂环抱自己，双眼紧闭着，唇色有些苍白。
“你犯病了吗？”简至清还没看到过这狐妖如此脆弱的样子，她靠过去，惊讶地问。
“现在后悔害人了吗？做了坏事，死后就会下地狱生生世世受刑。你现在这么难受，估摸也是这个缘故吧。”简至清劝导着，希望这狐妖能早些醒悟。
她一不杀人放火，二不烧伤抢掠，平时还爱行善积德，在这地方也没任何不适，因此猜测越是作恶的人，到这后就会越痛苦。
“生死不悔。”秋泓的声音压抑低哑。
他抬起头，狭长的狐狸眼里蒙了薄薄一层水汽，暗含渴求地望向简至清，希望她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能有几分心疼。
简至清听着他这种言论，觉得他简直无药可救，只骂了声“死不悔改。”
秋泓听见她这么说，心里难受得发慌，但很快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他的小道士一直都是这么嫉恶如仇，不论是七百年前，还是今天。
他甚至可悲地开始窃喜，不管怎样，至少现在他能待在她身边。
黄泉水为死水，死水不流动，没有摆渡人，这艘船就只能停在黑黢黢的水面上，任水下鬼魂冲撞。
简至清是头一次坐黄泉的船，她可从没想过自己才二十岁就来到了这个鬼地方。感受到船身摇摇晃晃的，她有些紧张地抓紧船沿。
秋泓看见简至清用力到发白的指尖，烦躁地“啧”了声，但他在简至清面前可是被定离符限制住的狐妖，没法明着出手替她清了这些讨人厌的鬼魂。
他将手背在身后，在简至清看不到的地方射出一道红光。
红光没入水中，底下许多老鬼感受到七百年前，将黄泉搅得天翻地覆的妖力，霎时吓得飞出几十米。那些不明所以的新鬼，也紧跟着作鸟兽散。
“诶？它们怎么都跑了？”船身很快就稳定下来，简至清看着那些四散的鬼魂，奇道。
“谁知道呢，也许突然找到事情做了。”秋泓站起来伸伸懒腰，全然不见先前的虚弱。
就在这时，一阵黑烟悄无声息落在船尾。黑烟中走出一只猫儿，猫儿伸展四肢，缓缓站起来，变成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人。
简至清眼睁睁看着黑猫变成人，肃声问：“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黑袍男子手中凭空出现一只船桨，他破开水面，驱使小船向前行去，不紧不慢地说：
“黄泉摆渡人。”
小船驶向未知的前方，到底才是二十的年纪，简至清又有些难以平静了，她问黑袍人：“你要带我们去哪？”
“黄泉只通向地府。”黑袍人隔着虚空摇桨，头也不回道。
简至清听说过，凡人死后魂魄会归入地府。去轮回前鬼魂得先到第四层地狱孽镜地狱走一遭，在孽镜前判一判生前事。若是无罪者，则镜中我仍是我，魂魄入轮回；若是生前造了孽，那么孽镜中人影会黑雾缠身，根据罪名被判入相应的地狱受刑，等刑满后才能再去轮回。
这事她本该在几十年后经历，如今却因为误入鬼界，叫她以生魂的形式去入轮回。
“我阳寿未尽，只是误入鬼界，你作为黄泉摆渡人，应该知晓地府是不收生魂的，你得让我们回凡间。”简至清硬着头皮和黑袍人理论。
黑袍人冷笑一声：“你怎知你阳寿未尽，你又不是阎王爷，哪来的生死簿？”
简至清还想再说什么，被秋泓轻轻扯了下衣角，朝她摇摇头。
秋泓俯身靠近，在她耳边低声道：“这黑猫引诱我们入鬼界，想必有有求于我们的地方，我们只需待他提出要求，与他做个交易即可。”
简至清被他温热的呼吸弄得有些不自在，她点点头，又悄悄与他拉开些距离。
果不其然，黑袍人马上有了下文。
“生魂到了鬼界，确实是入不了地府。但鬼门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开的，你们想回到人间，须得同我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简至清立马回道。
“年轻人不要这么心急，等到了孽镜地狱，我再与你们细说。”
都要下地狱了，能不心急吗。
在经过一段漫长的黑暗后，眼前突然明亮起来。照入眼中的，是山上布满碎镜的寒光，两座碎镜山隔着滚烫岩浆相望，横拦在两山间的是一面高耸不见顶的巨镜。
镜下有道门般的小口，决定孽镜前人接下来的去处。
载着他们的船自然也不是凡物，从黄泉死水驶入沸腾岩浆，船身一点损伤也没有，三人也稳稳当当站在船中。
小船定在巨大的孽镜前，黑袍人走到船头，正对着另外二人，缓缓掀下帽兜。
帽兜下是一张略显青涩的少年脸庞。
他死时不过是少年。
黑袍人站在孽镜前，身影却清白没有变化，“孽镜在前，昭明我本无罪，可我却被罚入地府做了三百年的摆渡人，不得入轮回。这一切只因有人偷换了我的命途，使我替他身死，替他入地狱受刑。
三百年来，我一直在等他死的那一天，等着在孽镜前亲眼见到他被送入刀山油锅！
可他不知用了什么禁术，连阎王爷都没察觉到他的异常——他到如今都未魂归地府。”
黑袍人说道激动处，衣袖猛地一挥，眼里含着愤恨的光，“我离不了黄泉，便指望一些误入鬼界的人，替我重返人间，正了那早已大错特错的命途！”
这样说来，黄泉树下去世的老婆婆大概是进入鬼界后，答应了黑袍人的请求，却不能如期完成任务，魂魄便被收回了地府。
老婆婆送他们下黄泉，也是希望他们能遇上黑袍人，与之交易，博个一线生机。
简至清安静听着，等黑袍人看上去平静些后再开口：“既然连阎王爷都未能察觉异态，指望一些凡人又有多少成功可能呢？”
黑袍人双眼闪烁出兽类般的绿光，他狠声道：“那就不是你们要考虑的了，你们只需告诉我，这笔交易，做是不做？！”
秋泓上前一步，紧接出声：“做。如何做？”
“去陵州，找到一个姓平的人，杀了他！”
只有姓，却没有更多信息，如何寻人？
“平是我家姓，他一直沿用我的命途，而陵州只有一个平家。三百年间或许他一直在用法子隐藏真实年龄与身份，但活了三百多年的人与普通凡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黑袍人握紧拳头，“我受困于此，更多信息也不得而知。”
黑袍人只给他们五天时间，五日之内不能将那人送入地府，他们便得回到鬼界。
地府一日，人间一月，他们有五个月的时间，将早该寿终正寝的人打入地府。
黑袍人命简至清和秋泓牵紧彼此的手，以防在做法中二人分散。
简至清刚牵上去，就感受到秋泓的五指强势地挤入她的指缝。不知男性是否都是手劲这么大，她被握得有些疼，想松松手，反而被扣得更紧。
就在这时，黑袍人长袖一挥，简至清眼前突然陷入黑暗，她感受到自己正浮在半空中，剩下的二魂六魄都轻得仿佛要飘出体内。
谁也没注意到，身后孽镜中，一缕黑烟从秋泓背后冒了出来，并渐成燎原之势。
二人背负生死交易，重返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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