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婚事
江宁侯府，东厢房。
傍晚阒静无声，房中点着几盏灯烛，烛台乃上好的玉石所制，以苏麻离青为饰，纹路精致。
屏风后，错金香炉飘出幽幽的佳楠香气，柳氏穿着一身寝衣坐在妆台前，长发披散，看着铜镜中自个儿的脸，叹道：“近来不但生出许多皱纹，还总是觉得疲惫，遗珠，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遗珠手中拿着木梳，替她小心打理着妆发，安慰道：“才没这回事呢，夫人定是为母心切，整日替几位小姐劳神费心，才会觉得累的。”
“清宁已经嫁为人妇，清煜还没到娶妻的年纪，这两个孩子倒是不用我操心。眼下，清澜和清音都到了婚配的年纪，按照侯爷的打算，是想将她们一个嫁给祁郡王，一个嫁给世子殿下，这样一来，咱们元家就同时与裴家、谢家成了亲家，以后在朝中地位可以说是无可撼动，只是……”柳氏顿了顿，道，“只是此事说来容易，但我这心里面总觉得不踏实。”
“夫人多虑了，祁郡王可是与咱们江宁侯府有过婚约的，若是老爷和夫人害怕生出变故，等王爷一回长安，便可将亲事提上日程，至于三小姐那边……”遗珠话到一半，却不知该怎么说了。
“祁郡王那边我倒不怎么担心，即便他对清澜无意，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婚给退了的，倒是那谢家的公子，看上去温润如玉，对人也都十分有礼，但总给我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清音脸上还有块疤，想要促成这桩婚事，可绝非嘴上说说那么容易。”
柳氏说得有些口干，端起茶盏轻呷了几口，继续道：“还有那个元鸢，在府中的时候，我就一直看她不顺，好不容易把她嫁出去了，她倒好，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逃婚，让我们江宁侯府成了全长安的笑柄。”
提起这事，柳氏便觉得来气，元鸢这么一跑，不但让整个江宁侯府被人耻笑，还失去了范信这么个富可敌国的女婿。
遗珠从旁附和着：“是啊，也不知道这四小姐到底跑哪去了，怎么派出去的人这么久都没找到。”
“豫州就那么大，她有本事就永远不要被找到，否则……”柳氏没往下说，眼中隐隐透着几分凶色。
过了一会儿，在外值守的丫鬟进来通传：“夫人，外面有人求见。”
柳氏看了一眼窗外天色，皱了皱眉，“这么晚了，是何人求见？”
丫鬟凑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柳氏脸色微变，放下手中茶盏，“叫他进来。”
很快，一黑衣男子被领了进来，隔着屏风，柳氏问他：“你说打听到了四小姐的消息，此话当真？”
男子跪于屏风之后，恭敬道：“千真万确，属下照夫人的吩咐，在豫州偷偷跟着世子殿下，看到世子殿下在坊市中捉到了四小姐，但不巧的是，城南的粮仓突然爆炸，四小姐趁乱跑掉了。”
柳氏怔了怔，“粮仓爆炸？”
“正是，据说是祁郡王查出了粮仓中被藏了大量黑火，但是不慎走漏了消息，被对方的人知道了，不惜直接炸了整个粮仓。”
“竟有此事……”柳氏惊讶归惊讶，但此事与江宁侯府无半点干系，她便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被这么提醒了一下，才想到祁郡王如今也在豫州。
倒是有些巧合。
男子继续道：“我们的人已经找遍了整个豫州，唯独剩下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城郊苏府。”
柳氏乍一听还没能明白，直到男子又说如今祁郡王借住在那里，心里不由得一跳，“你的意思是……”
“属下已经派人打听过了，就在四小姐逃婚那天，有一身穿嫁衣的女子拦下了祁郡王的马车，自称是祁郡王未过门的妻子，如果没猜错的话，此人便是四小姐。”
“荒谬！”柳氏一掌拍在案上，气得脸色发青，“裴晏可是她将来的姐夫！她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遗珠连忙抚着柳氏的后背顺气，“夫人莫要动怒，好歹咱们现在已经知道四小姐身在何处了，明日派人找祁郡王要人便是。”
柳氏冷笑一声，“你倒是想的简单，依我看，祁郡王是被她灌了迷魂汤了，才会不惜得罪江宁侯府也要帮她。”
一想到元鸢曾被誉为长安第一美女，她心中就愈发不安，若祁郡王当真被她给勾引了，将来元清澜可怎么办？
想到这，她又问：“侯爷和二小姐可知道此事？”
男子答道：“回夫人，属下还未将此事告知其他人。”
“没有我的允许，此事谁也不能说，尤其是二小姐那边，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
柳氏给遗珠使了个眼色，遗珠立刻会意，走到屏风后，将一只金手钏塞进了男子手中，随后便让他退了出去。
开门的一瞬，冷风穿堂而入，房中灯烛跟着几番明灭，映着柳氏晦暗不明的侧脸，眼底渐渐浮上一抹狠色。
看来在元清澜嫁给裴晏之前，她这个做娘的，得替女儿好好清扫一下障碍才是。
临近过年，苏县丞特意派人到城郊苏府置备了年货，院中参天的凤凰木上挂了灯笼，入眼皆是火树银花。
快要入春，日头眼见一天比一天暖和，虽还有料峭轻寒，却已不再处处挂霜吹雪，元鸢身上的衣料也愈发单薄，此时坐在房中，只简单套了件裘皮外衣。
“一、二、三……”
元鸢翻来覆去将身上值钱的东西清点了好几遍，项链、耳环、手钏……大多都是出嫁那日身上穿戴的首饰。
案上摆着一张地图，上面寥寥几笔勾出了豫州前往锦州的道路，一旁包袱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衣物都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里面。
清点罢，元鸢托腮坐在案前，乌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灯笼出神。
马上就要过年了，她打算过这个年便出发前往锦州。
一旦离开此地，就再也不用每日如履薄冰，提心吊胆地在裴晏面前演戏了，可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些，心中竟生出几分惆怅来。
如果自己不告而别，裴晏和沈翊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是毫不在乎，甚至觉得少了个麻烦吧。
如此想来，元鸢眸中黯了黯，心中惆怅也随之打消不少。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将她的思绪唤回，门外响起沈翊的声音，“圆圆姑娘，是我。”
元鸢心里一惊，嘴里喊了声“来了”，手忙脚乱地把首饰塞进包袱，又将包袱藏在了床底下，才过去开门。
沈翊今日穿了件紫白相间的锦袍，腰间挂着白玉环佩，银冠束发，再配上一张俊朗的面容，用金质玉相来形容再契合不过。
抬了抬手里的食盒，他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苏县丞今早派人送来了不少蜜饯点心，圆圆姑娘也尝尝。”
元鸢接过食盒，“多谢沈大人挂念。”
“方便进去么？”
“……”元鸢看着他已经迈进来的双腿，有些无奈，“方便。”
沈翊是个聪明人，或者说是个精明人，方才察觉到元鸢开门慢了些，一进来就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屋内陈设。
元鸢瞥见床下露出了一只耳环，心中一惊，急中生智道：“我给沈大人倒杯茶吧。”
说罢，路过床边的时候，伸脚将耳环踢了回去。
趁着她沏茶的功夫，沈翊发现了桌案上忘了收的地图，目光不动声色地从上面扫过，看到了被笔圈起来的地方。
锦州。
摸着下巴思忖片刻，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昨夜他已经从裴晏那里知道，圆圆姑娘其实就是江宁侯府的四小姐元鸢，为了不被江宁侯嫁给江南范家，才假装失忆留在了苏府。
眼看他们就要回长安了，她定是不愿意一起回去的，所以才计划前往锦州。
沈翊看透不说透，待元鸢沏好了茶，问道：“最近没怎么见圆圆姑娘来找王爷，想必是因为上次的事，被王爷给吓坏了吧？”
元鸢脑子转得快，答道：“我只是觉得王爷最近太忙了，担心打扰到他。”
沈翊轻挑了下眉尾，“圆圆姑娘倒是挺会替王爷着想的，其实王爷之所以那么做，不光是为了揪出内奸，也是为了当众给圆圆姑娘一个清白。”
元鸢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心底有些骇然，唇瓣抿成直线，捧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
她从来没想到过这一层。
她以为裴晏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不会顾及她的处境。
沈翊喝了口茶，又问：“圆圆姑娘应该很好奇王爷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吧？”
元鸢沉吟稍许，猜测道：“粮仓爆炸，死伤无数，想来是王爷心系百姓安危，才会为此事动了肝火。”
“对，又不全对。”
元鸢默然，等待着沈翊的下文。
“三年前，西戎余寇在黔州大肆作乱，当时的裴大将军，也就是王爷的父亲，奉皇上之命率兵前往黔州镇压余寇，三月便凯旋而归，结果却在回长安的路上遭人算计，军中无一生还。”
“那些人居心叵测，在裴大将军回长安的必经之路上埋了黑火，才会酿成如此惨剧，这些年来，王爷一直在调查幕后策划之人，可对方行事滴水不漏，一丝线索都未留下，直到两个月前，王爷在处理三法司积压的旧案时，无意发现豫州的漕运有些古怪，仔细调查后发现有人在私运与当年同样的黑火。”
起初，元鸢并没有太过惊讶，毕竟三年前，裴大将军之死曾震动了整个长安，就连尚未黄口的孩童都记得当时举国哀悼的景象。
直到听到裴大将军是因黑火而死，她才恍然明白了一切。
原来裴晏此行豫州，不单单是为了查办三法司旧案，也是想找出当年害他父亲的凶手。
好不容易抓住了对方的马脚，到头来却因为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内奸，让整件事情功败垂成，任谁还能保有几分理智？
听完这些，她总算理解了裴晏当日的心情，后来沈翊又同她闲聊了许多，但她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怎么都听不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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