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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客从何处来


我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床上,手脚酸麻动弹不得,听见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童问:“周校尉,九殿下身上怕有外伤,当真不得解衣查看吗?”另一个低沉又带犹豫的男声回答:“且莫妄动,待杨妈妈下山采买归来。”

        眼前黑漆漆一片,我迷糊中以为是黑夜,觉得口干舌燥,想要坐起来找水喝,一动觉得肋骨和腰背都火辣辣地疼,使不上半点力气。

        “九殿下,您醒了。”先前那个男声激动地说了这么句奇怪的话。

        我以为是电视之类发出的声响,但这句话之后周围又安静了。我左顾右盼,看不到有电视的光源。我有些不详的预感,不死心地闭上眼睛再睁开,伸手在眼前晃了晃,只感觉到手晃动时带起的微风,却连一丝模糊的手影都看不见。

        我狠狠地眨了几下眼,还是没有一点变化,我立刻慌了神。

        我是失明了吗?

        “殿下,您……”那个声音又传来,欲言又止。

        我汗湿的手紧紧攥住被子,嘴僵硬得不听使唤,问他说:“你是谁?是在和我说话吗?”我一开口,发出的声音竟然十分陌生,沙哑低沉又带着几分虚弱。

        “卑职周通护卫不力,请九殿下治罪。”男人答完话,又赶忙问:“慧觉小师傅,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僧…小僧也…不知道,分明…脉象来看,九殿下并无大碍。”男童的声音磕磕巴巴,听起来已六神无主。

        我再沉不住气,下颌颤抖地说不出话,舌尖舔了舔发麻的嘴唇,感觉到一丝温热,才又艰难地开口问:“这是哪儿?我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男人此时的声音也有些发抖,不安地吞咽口水。“启禀九殿下,这里是殿下修行的丰德寺。今日殿下在后山骑马,不当心从马背上摔落,昏了过去,卑职带了殿下回来。”

        我听他说寺庙,忙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仅头发还在,甚至浓密厚重了不少,在头顶上绾成发髻,被玉石雕镂的发冠束着。

        失去知觉前,我最后的记忆是开车去咸阳机场附近。早上接到消息说那里发现唐代墓,我赶时间去取材写新闻稿,开到一半路突然眼前一黑,等缓过来为时已晚,眼睁睁看着车撞上了高速公路上的护栏。

        “我是谁?”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心里十分害怕听到离奇的答案。

        男人恭敬又忐忑地回答说:“殿下乃是当今圣上的第九子,封号为佛光王。”

        他一说完,我心跳如擂鼓一般,在胸腔里乱撞。我一手捂住胸口,触摸到的一瞬间愣住。我太过于慌乱,把最重要的事忽略过了。他说我是皇帝的儿子,可我的身体依然是女人。我心里希冀着这是一场恶作剧,不死心地又问:“现在是哪朝哪代?”

        寂静中又听见男人紧张地吞口水声,他说:“启禀九殿下,现在是大唐仪凤二年的二月。”

        我听着耳熟,却猛然一下有些想不起来是哪个皇帝用过的年号,只好又问他:“我叫什么名字?皇帝又是谁?”

        “殿下…殿下讳临月。”后一个问题被他略过。

        我腾的一下坐起身,疼痛让我又摔回到床上。刚才动作太大,扯到身上的伤口,我不禁疼得嘶声,手抱在右侧肋骨上,身体弯成了虾米。我之所以这么激动,因为听到的就是我的名字。

        我叫李临月,西安人,是一家报社的记者,平平凡凡地活了二十四年,不知道哪一步走错,有了今天的奇遇。

        我还没从震惊里缓过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女人在床边坐下,厚实的手掌来回摸着我的脸,问说:“伤着哪里了?痛不痛?要不要紧?”

        我极为别扭,想要躲开她的亲呢,却因双目失明不敢妄动。

        先前的小和尚回答说:“殿下的眼睛看不见了,似乎连人和事也记不得了。杨妈妈还是速速禀报天后,派宫中御医前来诊治。”

        被称作杨妈妈的人的啜泣声突然消失,停歇了几秒后,她号啕大哭。我一动也不敢动,像是受惊的兔子,蜷缩成一团。

        小和尚为难地打断她说:“杨妈妈,还没来得及检查殿下身上的外伤。”

        杨妈妈的哭声立刻止住,但抽噎声一时收不住,声音断断续续问我说:“九殿下可觉得伤及了筋骨?”不知为什么,我似乎感觉得到,她的问法和语气已经显示出,她有想听到的答案。

        我大脑一片混乱,最脆弱的时候不自觉在她的诱导下摇了摇头,杨妈妈立刻对小和尚说道:“劳烦小师傅送些治外伤的药来,我之后为殿下敷药。”

        小和尚诺诺说了声是。杨妈妈的声音冷静下来,又吩咐道:“请周校尉入宫一趟,禀报天皇天后。”

        被称作周校尉的男人答是之后,杨妈妈让所有人退了出去,我听见稀稀拉拉远去的脚步声,沉重的木门吱吱扭扭关上。人声静下来,空气里熏香的味道似乎更加沉郁了,丝丝缕缕往我鼻子里钻。

        毫无征兆却经历这些,我的身心都已经到了极限,恐惧与迷茫在胸中翻涌,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杨妈妈也又哭起来,急急问我说:“可是身上疼得厉害?”

        我只是哭着反复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杨妈妈将我抱在怀里,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慈爱地轻轻抚着我的背。我没再听见她的哭声,但她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无声地滴落进我的颈间。我听见她低声叹息说:“苦尽难满,得成正果。殿下,会过去的。”

        这一切会过去吗?

        许久之后,我哭累了,哭声渐渐弱下来,她的抚摸变成了轻拍,像哄婴孩睡觉一样温柔,口中念念说:“九殿下小时候,奴婢总这样哄殿下入睡。”

        也许是因为屋里的熏香有安神的作用,也许是因为我脆弱不堪的状态,我的意识又一点一点模糊混沌起来。她的手落在我身上的频率越来越低,轻得只能微微觉察。

        半睡半醒间我听见一个女声轻柔地叫我临月,我像是本能一样喊她贺兰姐姐,她乌黑的长发垂在白衣衫上,我看不清她的面目,于是想走上前去,可我无论怎么走,都靠不近她。我焦急得满头大汗,一声一声地叫她贺兰姐姐,她只是静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缥缈虚无的影子,渐渐化为淡淡的轮廓,最终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我懵懵地醒来,眼前依旧像遮了黑幕,透不进一点光亮。刚才的是梦吗?我从不认识姓贺兰的人,更不会亲昵地叫对方姐姐,她是谁?现在是醒还是梦?

        一双温暖的大手又立刻握住我的手,“九殿下醒了?”杨妈妈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问我的眼睛。

        我觉得头痛欲裂,并不想答她的话,仿佛只要我不承认是他们口中的九殿下,就还有机会逃离这里。

        杨妈妈另一只手抚了抚我的头,说:“九殿下,长安各寺的僧众听闻殿下受伤,前来探看,如今都等在门外。”

        我依然沉默,杨妈妈又说:“圆测法师也到了,可要请进来?”她停了停,补充说:“圆测法师是多年前去西域求取佛经的玄奘法师的高徒,与九殿下有些渊源,还是见一见得好。”

        我听见玄奘的名字,越发觉得一切不真实,但也还是开了口,吐出一个好字来。

        会不会一切只是我车祸受伤后的臆想?又或是一场离奇古怪的梦?

        杨妈妈扶我坐起来,为我梳头换衣。脱下衣服后,她用手指轻得不能再轻触碰了一下我肋骨上的伤口,我忍不住喊疼,她慌乱地收了手,又哽咽起来。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杨妈妈扶我坐在榻上,将我两手置在膝盖上,让我坐得端端正正。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提线的木偶,被她摆弄操控。

        自从眼睛看不见了,我的嗅觉和听觉变得十分敏锐。但这次竟然没听见脚步声走近,就听见了人声。

        “阿弥陀佛。”圆测念一声佛号,说道:“贫僧圆测参见佛光王殿下,愿殿下早日恢复光明,永受安乐。”

        “法师免礼。”杨妈妈替我说,又恭敬道:九殿下出生时有法师祈福,得以平安降生。此番也盼法师为殿下祈念,好化解劫难。”

        圆测的声音与寻常人不同,缓慢悠长,有超然物外的洒脱,他徐徐说:“长安僧众受殿下恩泽已久,无不感念殿下恩德。各寺今日共有三百三十九名僧侣前来谒见殿下,其余未到场的僧侣也都候在各自寺院内,待钟声一响,齐齐为殿下诵经,祈求贵体康健。”

        杨妈妈感激地说道:“有劳诸位高僧,此番赤诚必能打动上天,使佛光王殿下重见光明。”

        他俩你来我往的客套寒暄几句,圆测退出门外后不久,院子里响起一声洪亮钟鸣,诵念佛经声似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经声悠远空灵,木鱼声起伏,我心里蓦然生出崇敬和神圣感来。这样恢弘的场面,如果可以亲眼看见该有多震撼,可惜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一丝光明。

        像是呼应那一声钟鸣,远处也传来钟声,声音越传越远,一直到听得不甚真切。

        杨妈妈低声说:“今夜长安的大小寺院都会彻夜为殿下诵经祈福。前来的这三百三十九位法师也会整夜围坐在丰德寺诵经。九殿下若是累了,可以先歇息。”

        “我和这些僧人有什么渊源?我为什么会在寺庙里修行?”听着梵音缭绕,我心里寻得一丝宁静。同时疑问也愈深,对这个与我同名,被我占据身体的人充满了好奇。

        我难道就要被抛弃于这个世界,以另一个身份继续生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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