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17
过于晦涩的内容和深僻的寓意令坐在桌子前阅读的人烦躁不堪，他重重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沉沉叹了一口气。
他这声叹气，让经过的人脚步一顿，本想当作没听见，却终究抵不过心疼，在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后，走上前来，抬起手。
尤恩只感觉额角一凉，微凉的指腹搭上了太阳穴，为他轻轻按摩起来。
“头疼的话就不要看了。”费伊不冷不热地开口，“昨天这么累了——今天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尤恩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想要扭过头，却被脑后那双手捧住了脸颊，转不过去，索性便维持着这个姿势道：“你生气了？”
费伊说：“没有。”
尤恩笃定道：“你就是生气了。”
骑士长大人脾气一向很好，尤其是面对小王子时，天大的事他都能原谅和包容，通常只有真正触及到他的底线时才会大发雷霆——而且不是表现在明面上的那种怒火，而是更可怕的，明明脸上还挂着礼貌的微笑，却毫不心慈手软，直到让人痛哭流涕，发誓永不再犯才会罢休。
这次虽然也是生气，却好像不太一样。不是和以往他想要纠正尤恩的错误那样直截了当，干脆利落，反而有一种……阴阳怪气的别扭在里面。尤恩也不太能说清楚，不过因为他和费伊朝夕相处，还是能敏锐地分辨出对方此刻的心情的。
但是尤恩不理解，他为什么生气？
费伊生气，一般只有他做了错事这一个理由，可是尤恩怎么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什么了——总不会是因为他昨天约了人，没和费伊一起上街吧？
他仰起脸和费伊对视：“你生什么气？我干什么了？”
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费伊低下头，看着小王子装着疑惑的明亮黑眸，温柔一笑：“殿下，您真的想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尤恩简直莫名其妙，他很烦这种谜语人，有事就说不好吗，为什么老是要让人猜来猜去的，他又不会读心术，“你爱说不说。”
说完，他一把拍开费伊的手，低头继续看书。
费伊盯着尤恩看了一会儿，搬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也不说话，也不干嘛，就这么撑着下巴注视他。
尤恩不知道他又要干嘛，硬着头皮忽视一边灼热的视线，努力把全部心思放在书本上，没想到看着看着，还真的沉迷了进去，一页接着一页翻过去，都差点忘了身边还坐着一个人。
他现在在看的这本书讲的是关于光明神的出世以及其他衍生出来的野史杂史。费伊之前跟他说过，光明神和黑暗神是一对双生子，两人模样相似，却拥有天差地别的性格，这也导致了他们截然相反的人生道路——一人名垂青史，一人遗臭万年。
但这本书不知道是作者二创还是什么，与费伊所讲的有很大出入。书中写到光明神与黑暗神并非一母同胞，而是一个神明的双重人格。良善温和的光明人格常年占据身体的主要意识，于是受到恩惠的人们将他捧上神坛，而有一次光明人格为了击退入侵人间的妖魔，灵魂受到损伤，黑暗人格趁此机会占领身体，使得人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不得已，光明人格忍着伤痛，出面对黑暗人格的魂魄进行了封印，而自己也因为损失了大量神力，被迫陷入了长眠。
当他终于从长眠中醒来时，已是沧海桑田，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这里的人民始终铭记祖先的训诫，感恩神明的庇护，一直在坚持供奉光明神。
这是前半本书的大致内容，后半本书写的几乎是一些从民间百姓口中收集来的传闻。有人说光明神是宫廷和教廷联手编造的幌子，有人说光明神曾在米达洛斯山脉显过灵，见过的人回来全都得了失心疯，有人说被封印的是灵魂遭了反噬的光明神，鸠占鹊巢的其实是黑暗神……总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尤恩看完了整本书，重新回想了一遍他穿进来的那本西幻文原著。
这本西幻文的主线是很传统的点家男主升级流，男主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流浪在外，阴差阳错间觉醒了体内的半龙血脉，从此走上打脸逆袭的无敌道路。
尤恩身为男主主场所在地隔壁国家的王子配角，老实说跟男主基本没有什么正面牵扯。作者当时寥寥几笔提了一下王子的死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男主后期会捡到光明神留下的神器，所以给这件事简单做个铺垫而已。但因为那本书中光明神对于男主来说更属于一个神龙不见首尾的贵人，是一个重要的背景板，没有必须出场的必要，所以作者也几乎没介绍过。
如果简单概括一下这本文中的光明神形象，大概就是：强大、阴晴不定、行踪神秘、捉摸不透。
这本来没有什么，但问题是，这些词语无一例外，都与尤恩在穿越过来后所了解到的神明形象迥然不同。
无论是费伊所说的远古神话，还是这本书讲述的另类史料，光明神都能用几个相同的词汇来形容——
善良，仁慈，宽厚，舍己为人，公耳忘私。
以尤恩的想法来看，这无疑是自相矛盾的。
但是这又该怎么解释呢？算是他穿到这本书中后，这个世界自动补齐的bug吗？
“殿下。”
耳边温醇的嗓音一瞬间就把尤恩游离在外的思绪拉扯了回来，尤恩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干什么？”
“我注意到您盯着这里看了很久。”
修长的手指指着他摊开的书本，指尖轻点那被作者特意用记号标注出来，非常简短的一段话。
——【无论如何，神明的力量应当来源于你的本心。同理，黑暗也常常发源于欲望的沟壑。】
“您想到了什么吗？”
其实刚才尤恩是看着看着就开始神游了，现在定睛一看，才发现他发呆时不自觉盯着末尾这段话看了很久。
不得不说，这句话确实别有深意。从这本书作者的口吻来看，他应该相信神明的存在，但是写到最后，却又缀上了这么一句话，仿佛在告诫看到这里的所有人，不要盲目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哪怕是神明。
尤恩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费伊，你相信神吗？”
费伊笑了起来：“殿下信，我便信。”
这个回答狡猾的很，尤恩不依不饶道：“我信不信根本无所谓——我是问你自己信不信。”
费伊听了，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定定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十分奇怪，糅杂了许多复杂的情愫，像是惊讶于为什么尤恩非得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可，又像是对他的刨根究底感到莫名的惋惜。
之前就提到过，约克家族的人有着漂亮的海水色眼瞳，清澈高贵的蓝眸几乎成了他们家族的象征，而费伊本人更是很早就拥有了“帝国的蓝宝石”这样一个美称，哪怕他从没有承认过。
而现在，清澈的蓝宝石染上了阴翳。
“您很在乎吗？”他轻声说。
“您很在乎您的神明是否被信仰吗？
“您很在乎神明是否被不辨善恶的愚人随意评价吗？”
“您在乎的真的是我的看法，还是神明本身呢？”
尤恩被这一连串的质问砸的一脸懵，震惊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什么？”
“我信不信根本不重要，我的殿下。”
费伊还是那幅温柔到极点的表情，只是他的眼睛里却仿佛有黑墨化开，深的看不见一点亮光。
“重要的是，您相不相信。”
尤恩沉默了。
他自然是相信的，他也不得不相信。
因为他还不想死。
“你先出去吧。”尤恩开口说。他现在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费伊坐着没动。
尤恩皱眉看了他一眼。
过了很久，费伊才缓缓开口道：“殿下，您如果有想要做的事情，全部都可以跟我说。”
“比起虚无的神明，或许您身边关心您的人、爱着您的人，更为可靠一点，您觉得呢？”
尤恩没说话，指了指门口。
费伊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出去后带上门离开了。
尤恩看着合上的门，叹了一口气。
他能怎么办呢？他总不能和费伊说他是穿书人士，能够预知未来，知道自己不信神将来就会被神干掉，所以才这么做的吗？
真这么说了，费伊可能不仅不会帮他，还会把他扭送到宫廷御医那里看看脑子。
活着好难啊。
不过再怎么说，费伊的初衷也是为了他好。换位思考一下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看到自己的家人天天迷信这些封建东西，正常人都会感到膈应的。
不过如果对象是赫勒的话，他就不会说这种话，毕竟是光明神的圣子，之前还很认真地帮他举办祈祷仪式了……
说起来，都过了这么多天了，赫勒应该看到他留的纸条了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有没有派人去调查。
虽然想要回去看一看，但是想到他现在不能骑马，这里距离光明神殿步行又几乎需要两天，尤恩只能暂时按捺住心底的躁动不安，老老实实地等着两个星期之后回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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