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人潮深处
“站住！臭狗别跑，把面具戴上！”
人群里，四不相倒腾着灵活的短腿，快如闪电。
敖夜弯着腰，在后面追到岔气，生无可恋。
平时舔她咬她也就算了，可为什么要跑到阴间跟她玩捉迷藏啊？
敖夜想不明白，她气喘吁吁地抹了把汗，推开眼前几个气球似的、一碰就弹开的男鬼，继续跑。
结果她看见不远处，一双胳膊忽然伸出来，小白狗敏捷地踩着一只手背，窜进了胳膊的主人的怀里。
这傻狗怎么见人就钻？
敖夜拧眉抬起头，映入眼帘的脸将她吓了一跳！
朱发绿眼，凶神恶煞，铜铃大的双眼正瞪着她。
“鬼啊啊啊啊！”
她一个没站稳，身子直挺挺向后倒去，一屁股摔在地上。
话音刚落，她不远处的一只刚满周岁的小鬼也被吓得迸发出嚎啕：“呜呜呜妈妈，人啊啊啊——哇！”
鬼妈妈拉紧鬼宝宝快步走开，临走前没忘白了眼敖夜：“这人类真没礼貌！”
“我不是故意的。”敖夜难为情地看向鬼母子，可惜没人理她。
“这位小友，莫怕。”
抱着四不相的恶鬼突然开口讲话，“只是张罗刹面具而已。”
“恶鬼”边说着，边自己摘掉了脸上那层皮。
于是敖夜这才看清了面具底下那张俊脸。
“……姜，姜姜姜……”小龙女宛若被雷劈中，顿时结巴起来。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姜子牙也在这儿！他不是说好了不来的吗！
“姜？”对方一抿唇，“你认得我？”
“不认得！”敖夜声情并茂地喊出声，“姜——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今夜我亲睹这幽都城美景，感慨那武王伐商的旧事，不禁百感交集，有感而发……”
天啊，我在说什么屁话。
“小友所言……甚是。”
敖夜这才松一口气。
眼见她在地上坐了半天，他突然向她伸出一只手，“不打算起来吗？”
敖夜握住他的手，站起身。
四不相就是这时从他衣裳里探出头来的，冲着阿夜摆出一副呲牙咧嘴的表情。
小龙女这才回忆起来，好像自己脸上也戴着顶青面獠牙的面具啊……
脸唰地一下红了，她从姜子牙掌中抽出手，揭掉脸上的昆仑奴。
“……姑娘。”大神仙到底没能料到面具底下是个明眸皓齿的姑娘，急忙改了口。
他一稽首，道了声“失礼”。
“无妨无妨。”敖夜忙摆手。
灯火辉煌。
少女的脸庞被交揉的光芒照亮，眼底也映着变幻的彩色。
她全神贯注望着眼前人雕刻般五官分明的脸，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笑得眯起双眼，露出两只梨涡。
她不那么想当小鱼儿了，她好想一直当阿夜。
虽然对方注意力早就不在她身上了。
四不相在姜子牙肩头踩来踩去，姜子牙掏出昆仑云锦，替它擦嘴。
敖夜觉得他此刻笼罩着母爱的光辉。
姜子牙低着头，眼神锁定住象牙白锦帛沾上的枫糖。
“它叫四不相，今天偷跑出家，我来寻它。方才见姑娘跟了它一路，可是被它抢了点心？”
话音刚落，小白狗一口吐出二十多颗山楂核，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姜子牙：……
敖夜：……大姐，你这是吃了几串啊。
“是冰糖葫芦吗？”
“嗯……是的。”既然想不出理由否认，那也只能默认了。
“那姑娘请随我来吧。”
没等少女反应过来，大神仙已然往前迈出一步，高束的黑发随风扬了一下。
“嗯？！去哪？”
“赔你糖葫芦。”
“……噢。”敖夜咽了下口水，眼看对方又要大步流星，急忙跑过去跟上他的步伐。
她本想说“不劳破费”之类的话，可那样还怎么跟他待在一块呀。
只要能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多看他一会儿，她就满足啦，嘿嘿。
拱在大神仙肩头的四不相朝她丢来一个嫌弃的眼神。
“别看着我！”她冲它摆口型，“谁让你不乖，到处乱跑！”
说罢，她将手中小一号的面具严严实实扣在它脑袋上。
“呜！”小白狗甩了甩头。
“四不相，听话。”姜子牙将面具重新安回它的脸。
小龙女畅快地笑出声。
两人在火烛银花的街上并肩。
“对了，我叫阿夜，今年十六岁了，”她边走着，边侧过身仰着脑袋看他，“你呢？”
“姜子牙。今年……七十有二。”
“你这么老了？！”小龙女一整个震惊住，“……不过你是神仙嘛，应该还能活好久好久。”
“……”
“姜子牙，你以前经常来幽都城玩吗？”
大神仙目视前方：“偶尔。”
“姜子牙，待会买完糖葫芦你打算去哪？”
“回家。”
“那姜子牙，你有喜欢的人吗？”
“什么？”猝然顿步。
姜子牙压低了眉头看她，本就冷冷淡淡的神色此刻更加严肃了几分。
敖夜这才意识到她说错了话。
“我我我就是随便问问！暖暖场嘛，对不起，你忘了吧……”
大神仙看了她几秒没说话，随后接着往前走。
敖夜又一次跟上。
“阿夜？”半晌，他开口。
依旧只看路，不看她。
“嗯！”敖夜使劲点点头。
“没有姓？”
“没有，我就是个……孤儿。”
敖夜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胡话，心想这要是传到龙王龙母耳朵里，非得锤死她这个带孝女。
不过这回姜子牙可算肯看她了：“……节哀。”
“谢谢，但其实我没那么惨啦，我还有个哥哥。”
“是吗？”姜子牙目光在少女脸庞上下扫过，“你们不是北海的人吧。”
“嗯，不是。我们是从……呃，北海的东边来的。”随口一编。
“东边？”
北海的东方再无陆地，而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可敖夜哪知道这些。
“你是倭国人？”
“嗯嗯对，就是倭……等等，我不是日本人啊喂！”
大神仙哑然失笑，“这可是你刚才自己说的。”
“东南边！”敖夜红着脸纠正，“我地理不好！”
“镐京？还是成周？”
“盛粥盛粥。”阿夜赶忙回答。
听上去就很好吃，应该是个风水养人的宝地。
“原来如此。听闻成周如今已是人间富贵处，姑娘为何随令兄跋涉至北海这苦寒之地？”
“哎，这你就不懂了吧！”小龙女替自己方才的盲选沾沾自喜，正在兴头上，说起话来跟着手舞足蹈。
“我跟你说，盛粥那个地方呀，这些年物价太高，生存压力大，内卷严重，我跟我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就决定来北海讨生活啦！”
“哦，原来如此。”姜子牙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受教了。”
“对了姑娘，姜某还有一事相问。”
“请问吧。”
“姑娘的龙角——”
“假的，我不是龙！”
“——我知道，很漂亮。”
“……哈哈，谢谢。”阿夜讪笑。
“姜某家有一小女，唤作小九，今日也前这幽都城来游玩，可惜她找不到好看的角。姑娘可否告知姜某，何处能买到你的——”
“角吗？”敖夜吓得瞪大了眼，急忙捂住头顶两只脆弱的角角。
“买不了买不了！因为……因为这是我的传家之宝！”
“……着实遗憾。”姜子牙道。
趁阿夜没留神，他紧忙别过脸去，强忍住笑意。
也不知眼前人到底是哪家龙门的掌珠，海底呆不住，竟大老远溜到幽都城来玩了。
虽然这一个两个谎言都太容易识破，可……
姜子牙垂头看着小姑娘弯弯的笑眼，心想他还是莫要拆穿了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不算热络却也断断续续，不一会儿就到了卖糕糖的小摊。
敖夜四下张望，却再也找不见方才送她面具的女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刚刚追四不相走得太急，都没来得及跟她道声谢谢啊！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别的东西吸走了。
只见卖糖葫芦的摊主大叔正灵巧地做着糖人，用麦秆吹出一只憨态可掬的白兔，又搅一块金黄的糖稀吹一只威风的老虎，好不奇妙。
边上围观者无一不拍手叫好。
“我想要那个。”阿夜悄悄拽了拽姜子牙的袖腕。
“好。”姜子牙垂眸看她，“你要兔子还是老虎？”
“嗯……”阿夜眯起眼认真选了起来，末了指着糖车最左边一支糖，“我就要那朵花吧。”
“哦呦，这位美女好眼光的撒。”摆摊大叔热情地将花朵状的糖塞给敖夜，“这是我刚做完哒，吃起来温都都粑兮兮，巴适的板！”
“而且很漂亮！大叔，这是什么花啊？”阿夜问。
“腐丧花啦。”
“腐、腐丧……”阿夜接过糖杆的手一顿，扭头无措地望向姜子牙。
“会不吉利吗？”
没曾想，大神仙那淡漠的神情竟在此刻拨云散雾了。
他竟慢慢舒展出一个笑来：“他说的，是扶桑。”
姜子牙笑的时候，两片薄薄的嘴唇在笑，晨星般的眼睛在笑，连飘逸的发丝都扬啊扬啊，看得敖夜心头痒痒。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是在冲着她笑啊。
阿夜愣愣地接过花糖，满脑思考着“一见钟情”这个词语的含义，等从思绪中走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捧着这支糖跟着姜子牙走了一路了。
“扶桑花开在扶桑木上，那是天界的神树，生长于东方极远之地，也就是太阳升起来的地方……阿夜姑娘？”
“……啊，我听着呢！”敖夜脸上飞过一抹绯红，匆忙点点头，“既然扶桑开在太阳初升之地，那应该是红色的吧？”
来北海后，她看过日出，东方的朝霞将天幕的一隅染成火红，连云彩都是耀眼炽烈的红。
“不错，是红色的。”姜子牙抿唇，“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言罢，他指了指阿夜手里那支糖。
焦糖正在融化，黏腻的糖汁顺着竹杆慢慢滑落。
“唔！”敖夜急忙将花糖送进口中。
清甜顺着舌尖蔓延，她咂咂嘴，见姜子牙正看她，也眯起眼睛冲他甜丝丝一笑。
却未曾注意两人已经走到阴阳地界。
“多谢姑娘陪同，今日相逢，姜某所获颇丰。”姜子牙怀抱着四不相，看着她。
“姜某就先行一步，阿夜姑娘切记早生回家，莫要让兄长担心。”
“……你这就要走了吗？”
幽都城门晦暗，姜子牙看不清敖夜的神情。
若是此刻他提了灯笼，定能看见小姑娘眼里明晃晃都是怅然。
“可是我会舍不得你。”
这句话敖夜的的确确说出口了，却没人听得见，因为她的声音恰好被另一人的喊声掩盖住。
“——师兄！”
两人一齐回头。
只见申公豹正在不远处冲他们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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