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醒悟
湖水并不深,水也算干净，江昭没怎么费力气就看见了远处湖底散开的那一蓬青色。
江昭铆足了劲儿往那里游去，萧斯也的面容逐渐清晰了起来。他在看见江昭的时候,似乎也愣了一下,接着便向着江昭的方向游过来。
一身古装层层叠叠，在水中很容易缠在身上,还会吸水之后坠着胳膊抬不起来,幸亏这些困难都没有对萧斯也造成太大阻碍，江昭望着那湖底的身影以毫不迟疑的姿态，游过来抓住他的手时,顿时松了口气。
两人的身影迅速上浮,没过多久,就双双在湖面上冒了出来。
“萧老师！江老师！”
“我天！人上来了，快点拉到岸边！”
“医疗箱！医疗箱呢！”
……
中午的饭算是吃不成了，脸上身上的妆造也得重新捯饬。
江昭跟着萧斯也一起上了保姆车,容纯迅速给他们各自拿了一套干燥的衣服和两个大毛巾,又把医疗箱送了进来。
门被关上，四周都贴着防窥膜,形成了一个密闭又安静的小空间。
江昭坐在车内,手里攥着毛巾,刚拆了假发套的头发还在滴滴答答滴水,但他没心思关注那些，皱眉看着萧斯也,依然有些心有余悸：“威亚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斯也回头看了他几秒,接过他手里的毛巾,给他盖在了头上,手法轻柔地帮他擦着：“不太清楚,可能是设备老化了吧。”
江昭没说话。
在萧斯也往下擦着他的鬓角的时候，他突然抬起手，攥住了萧斯也的手腕，攥得很紧。
像是害怕这个人突然就会从自己的面前消失，然后从十多米的高空坠下去。
“萧斯也，”江昭的声音有点哑，“你吓死我了。”
他清楚地记着，威亚下方本来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青草地。薄薄一层青草，根本什么都拦不住。
如果萧斯也在威亚断裂的瞬间，没有急中生智让自己落到了湖里，那他落下去的后果……
江昭根本不敢想。
几秒后，他似乎听见萧斯也很轻地叹了口气。
接着江昭就被拥进了一个同样湿漉漉的、却仍然很温暖的怀抱里，萧斯也的手掌在他后心处轻轻拍了拍，低沉的声音落在耳畔，沉稳而有安全感：“呼噜呼噜毛，不害怕。”
“……你他妈哄小孩儿呢。”
江昭抽了下鼻子，突然又抬起手，反抱住了萧斯也。
他抱得过于用力，以致于萧斯也都愣住了，就这么任他紧紧贴着抱着。
不知过了多久，江昭才松开了萧斯也，从对方的怀抱里退了出来。
他将脸从毛巾下方露出来，眼角没留下什么痕迹，但仍然有点不太好意思，转过头道：“……换衣服吧。”
萧斯也眨了眨眼睛，也像是刚刚才从这个怀抱里回过神来，“哦”了一声。
两人背对背地换好了衣服和鞋，又把头发擦了一遍，才推门下了车。
“怎么样？”江昭比萧斯也还着急，“查出来怎么回事了吗？”
容纯摇摇头：“道具组的刘老师说了，威亚这么重要的东西，每次用之前都会提前检查，他检查一遍，他徒弟再检查一遍，按说不可能出差错。”
“而且这套威亚还是新设备，他们刚刚购入两个月，不存在设备老化的问题。”
江昭闻言，眉头深深皱起。
萧斯也倒是一副淡定的样子，问：“麦导那边是准备怎么做？”
容纯说：“麦导已经报警了，所有拍摄都暂停，要等警察来调查结果。”
萧斯也点了头，忽而伸手捏了捏江昭的右手小指肚：“那我们现在去吃饭？”
江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发生了这种事，你还要去吃饭？”
萧斯也歪歪头：“民以食为天啊，你不饿？”
江昭刚想反驳，他的肚子就先一步发出了诚实的声响。
江昭：“……”
容纯很有眼力见地说：“我去帮忙买吧。”
中午还是吃上了黑鱼煲，外卖虽然不如刚做出来的口感，但也足以让人流连。
麦导跟着蹭了碗鱼肉，他也被今天这件事情气到了，发了好一通火。麦导一本正经地对萧斯也表示，警察已经来调查了，今天不查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全组人一个人也不能走，他肯定会给萧斯也一个交代。
江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刚刚拿起的汤勺：“导，你已经吃了两碗了，刚刚来的时候你还说只吃一勺的。”
麦导：“……”
他眼睁睁看着江昭岸把最后一晚鱼汤盛给了萧斯也，心虚地咳嗽两声，一溜烟跑路了。
江昭把那一碗鱼端给萧斯也，顺带挑出来了里面那两片萧斯也不怎么吃的葱花：“吃饭。”
萧斯也没压住唇角的笑意，弯着眸子道：“谢谢江哥。”
他还没吃两口，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麦导的电话，让他们去管理处一趟。
江昭与萧斯也对视一眼，萧斯也三两口吃完了剩下的饭，擦了嘴，江昭正准备给他递瓶水，却见萧斯也拿起他剩了半瓶的水，仰头喝了几大口。
江昭瞪起了眼睛：“你……”
“江哥跟我见外啊？”萧斯也笑了笑，放下瓶子，“好了，喝都喝了，走吧。”
江昭说不出话来，现在也不是纠结这点小事的时候，只能又瞪了他一眼，跟他一起走向了影城管理处。
进了管理处的值班室，麦导、道具组的老刘和老刘徒弟小海都站在里面，收到警情过来的民警正站在监控屏幕前，见人齐了，才说：“既然你们人都来了，那就都看一下这段监控视频。”
鼠标轻点，监控视频开始播放，在节目组的人群中，有一道身影一边跟路过的人打着招呼，一边向着威亚走去。
他跟调试威亚的同事寒暄了几句，同事点点头就离开了，而他则看了几眼四周，确定自己方圆几米内没有任何人注意，才悄悄从兜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在威亚上摆弄了几下。
没一会儿，他就像是没事人一般，又将东西揣回了口袋里，转身离开了。
“小海？”道具组的刘师傅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徒弟，指着他的手指颤抖，“你……你……怎么……”
小海脸色苍白，但他没有狡辩，直接低着头坦白：“是我。”
嫌疑人当场认罪，民警们直接拿出手铐，给他戴上：“那我们就把人带走了。还请你们出几个人跟我们回去做笔录，萧先生方便吗？”
“我没问题。”萧斯也笑了笑，“全力配合你们的工作。”
江昭盯了一会儿垂着头的小海，突然道：“那我先回去，等你回来之后，再找你。”
萧斯也抬手牵住他一只手，轻轻晃了晃，问：“晚上还来找我？”
得到肯定的回应后，他才松开江昭的手，笑道：“嗯，那我等着你。”
-
江昭回到自己剧组的那一刻，无数双视线立即“刷”地一下落在了他身上。
影城就这么大，这么大的事情根本瞒不住多久，但陈导带的剧组纪律性都很强，并没有缺心眼的人跑过来问江昭具体情况。
江昭只跟陈导简单说了两句，就回了自己车上。他让左小秋和司机都在外面等着，一个人坐在车中，拨通了一个电话。
这才是他回来最主要的原因。
没过几秒，电话那边就响起老詹洪亮的嗓门：“早啊老板！又准备给我打钱了？”
现在都下午了，老詹却喊着早上好，一听就是通完宵一觉睡到了现在。要是放在平常江昭多少得吐槽他两句，但现在他没空开玩笑，单刀直入道：“我需要你帮我查个人。”
老詹听他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原委，才开口：“所以你是怀疑，那个什么小海跟萧斯也不是私人恩怨，是受其他人指使的？”
“这事儿容易啊，直接查他最近的账户记录，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就说明这小子确实是收了钱。”老詹大咧咧道，“不过这不是我强项啊老板，得找我师兄出手。”
江昭十分干脆：“钱我出，人你喊。”
老詹非常痛快地应下，转头去给他那当黑客的师兄打电话去了。没过多久，老詹又打来电话：“老板啊你这次还得给我精神损失费，A国那边现在还是凌晨，我师兄那个狗脾气啊给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答应了吗？”江昭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老詹嘿嘿一笑：“我说你给六位数，他就差沐浴焚香给你磕一个了。”
江昭不意外，既然是老詹的师兄弟，那十成十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有钱就能请得动。
没过几分钟，老詹那边已经开始高效工作了。
“我师兄说他入侵了国内网络，搜索了一圈这小子的银行账户，在他妹妹名下的账户里找到了两百万的近期转款，”老詹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估计是在跟他师兄交流，“然后他沿着转账记录摸了过去……卧槽！”
江昭眉头一皱：“怎么了？”
老詹那边安静了两秒，才道：“老板啊，你知道这账户是谁家的吗。”
江昭：“别打幌子，直接说。”
“……霍家，”老詹的声音都尖了几分，“京城那个霍家啊老板！”
江昭深深皱起了眉。
“所以，”他继续问，“是霍家的谁？”
老詹：“……老板，你真的还要继续查下去啊，霍家啊那不是好惹的东西啊，老板就算你家有上百亿的公司，但霍家的手脚早就伸到国外去了，他们要是想找茬……”
“我说了。”
江昭的声音捎上了几分冷意，“接着查。”
老詹静了静，问：“老板，你生气啦？”
“啊哟别骂我就是百年难见一次你真的生气……”老詹那边又响起了键盘声，“但老板你也知道，霍家的重要人物都很少出来抛头露面，他们就算是做生意也只让手下人出去谈，而且他们一向把家里的子弟都保护得很好，就算查到人是谁也没法在网络上找到详细的信息资料。”
“让我看看……有了，霍家现在有两个少爷你知道吧，那个账户是霍家二少爷霍书的。我这边有一张偷拍的霍书的照片，但再多的东西就没有了，发给你了。”
江昭点开微信，几秒后，收到了老詹发来的照片。
看清照片的那一瞬，他就愣了一下。
他把那张照片点开，放大，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老詹都叫了他两遍，他才堪堪回过神：“……我没事。”
只是有些意外。
照片里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苍白青年，赫然就是那天，他在医院的停车场偶遇的人。
……他居然曾经跟霍家的二少爷偶遇过？
江昭皱着眉，又听老詹道：“老板啊我再多嘴说一句，能跟霍家的人扯上关系，还被这么针对，那个萧斯也肯定也不简单啊，他到底曾经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才被人往死里搞啊？他是不是抢了那霍二少的女人？”
江昭拧起了眉：“知道自己嘴碎就缝上，他干了什么关你屁事。”
老詹“嘶”了一声：“哎呦老板你还生着气呢……”
江昭冷声道：“我为什么不能生气？”
老詹那边静了一会儿，突然换了个挺正经的声调，说：“老板啊。”
“我知道，你平时看着一点就炸，但其实脾气不错，很少跟人真的发火，”老詹顿了顿，似乎在犹豫着措辞，“其实我跟你也一样，很少动真火，但一旦动了，要么是为了我过命的兄弟，要么是为了我喜欢的女人。哦，放在你身上那就是喜欢的男人……”
“所以啊老板，你是因为哪一个，才发了这么大的火？”
江昭顿时愣住了。
几秒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老詹这个狗东西就是在用最正经的语气变着花样问他的八卦。
他恶狠狠道：“关你屁事！行了没你事了！”
他拿起手机就要挂电话，老詹还在那边扯着喉咙喊：“哎呀老板别忘了打钱——”
江昭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世界安静了，但他的心情，却被老詹的这一句话搅得风起云涌起来。
过命的兄弟，和喜欢的人。
萧斯也跟他确实关系好了很多，但如果说萧斯也是他过命的朋友……似乎总感觉不太对劲。
而喜欢的人……
江昭的心脏突然重重跳了两下。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乱，刚刚还充斥着怒火的脑海，莫名涌现出了许许多多的画面。
有他从别墅的窗边跳下，落入萧斯也的怀中，跟他在草地里滚了好多圈，浑身都是青草的碎屑和气息。
有那个跨年的夜晚，他被萧斯也拉到天台，一推门，望见了无数绚烂的焰火。
有他们并肩而行的海边，星河一般泛着碎光的浪花拍打在脚踝上，他牵着萧斯也的手，俯身去碰那些蓝色的光芒。
还有在那个充斥着他最讨厌的雷声的夜晚，窗外雷雨交加，他被萧斯也拥抱进了怀里，耳边是萧斯也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无比清晰。
……
还有很多很多，浮光掠影似的画面，一帧接一帧地在他的脑海里飞速闪过。
而他最后想起来的，是某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那天，他抱着妹妹迷迷糊糊地在沙发上睡着了。朦胧中，感觉有人给他披上了一层薄毯。
过去许许多多的中午，他都是一个人在沙发上睡着，再在一片寒冷中被冻醒。有时醒了之后已经是傍晚，窗外暮色四合，其他的别墅里已经传来了晚饭的香气，而他的面前只有空无一人的、还没有开灯的昏暗房间。
但在那天中午，当他从午睡中醒来，怀里是暖烘烘软乎乎的小猫，身上盖着暖和的毯子，窗外天色渐暗，却有火红的夕阳挂在不远处的楼层林立之间。
客厅开着一盏小小的黄色壁灯，厨房那边则传来做饭的声响。
他像是一个踩空，就跌进了真实的人间烟火中。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时，萧斯也正好从厨房走了出来，见他醒了，便笑着对他说，晚饭已经做好了。
那一瞬间，江昭其实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冲动，但他当时睡得晕乎乎的，并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发了一会儿呆就没有再想。
现在他突然明白了，原来在那个瞬间，他心里的冲动，是想走上前拥抱那个陪在他身边的人。
想告诉他，有他在的地方，真的很温暖。
而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贪恋这种温暖了。
……
江昭坐在保姆车，走了很久的神。
最终让他回神的是秦悠悠的一条消息。萧斯也的事情不知道被谁走漏了风声，已经上了热搜，秦悠悠也是看到了才来问的。
江昭简单解释了几句，虽然秦悠悠也是自己人，但警察那边叮嘱过结案前尽量不要透露案情细节，更何况事情牵扯到了霍家，他就只说是出了点意外，但是萧斯也人没事。
等解释完今天的事情，江昭忽而又想起什么，问她：“现在有空电话吗？”
秦悠悠是个行动派，看到他消息的下一秒，就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来。
“你们今天这事儿真吓人啊，”秦悠悠心有余悸，“我的天，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幸好有个湖接着……”
等她抒发完心中感慨，才把话题扯回来：“所以你有什么事情啊，咨询约饭需要你请客，咨询情感问题五百一小时，咨询八卦八百一小时……”
“咨询情感。”江昭说完，给秦悠悠直接在微信上转了五百红包。
秦悠悠：“？”
不是，她只是战术口嗨一下，江昭还真给她发红包？
她毫不犹豫地把红包收了：“你问吧，本情感咨询大师在线解答。”
江昭清了清嗓子：“就是……你以前，都是怎么确定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
秦悠悠虽然跟他一样目前都是寡王，但秦悠悠的情感历史可比他丰富多了，不像是他，空白一片。
秦悠悠思索几秒，才道：“……所以，你们不会才发展到这个阶段吧？”
不是吧，她都以为江昭和萧斯也已经谈恋爱上垒就差去民政局领证了，结果江昭却告诉他他跟萧斯也连个恋爱都没有开始谈？！
震惊姐们一百年啊！
江昭疑惑问：“什么阶段？”
“……没什么，”秦悠悠迅速道，“其实我有一个很土很古老但也很有效的方法……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谁？”
江昭一愣。
秦悠悠：“Bingo！没错那就是你喜欢的人了！少年啊，面对吧，不要违抗自己的内心！”
江昭：“……”
他没听清楚秦悠悠后面说了什么，一直等到秦悠悠那边来了事情，才茫然地挂断电话。
接着，他俯下身，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一只手，试着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很烫。
啊……
完蛋了。
他在心里绝望地想。
江昭，你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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