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谭家强站在宽大华丽的步入式衣帽间的穿衣镜子前，打量着西装革履的自己。
一个月前，他还是一个脏兮兮土里土气的山里娃。现在，他竟成了一位众人瞩目的贵公子。这种变化极不真实。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命运，他更不会拒绝这样的命运。因为他牢牢记住耿冰川对他说的话：“强子，要珍惜一切机会。”
谭家强永远都不会忘记最后一次见到耿冰川的情形。
那一个酷热的下午，耿冰川被救援人员抬回了村公所。尽管秦涛一再嘱咐他不要去看，但他还是冲进了村公所，余书记，陆校长和秦涛都没能拦住他。因为他无论如何也要见耿冰川最后一面。
当看到熟悉的耿哥哥闭着眼睛，脸上带着伤口和道道血痕的时候，谭家强的心被抽空了。他望着一动不动的耿冰川，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的父母生前没日没夜地做着最脏最累的工作，目的也不过是养家糊口而已。然而上天并没有对他们发慈悲，而是让他们在车祸中轻易地死去，留下年幼的他和奶奶相依为命。后来，连奶奶也病逝了……
这就是底层人物的悲哀……谭家强小小的心灵在剧烈地发痛。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他赶忙去开房门。果然，是谢蕴华。
“怎么样，累吗？”谢蕴华走入房间。
“不累，您请坐。”
谢蕴华便和他一道在卧室的长沙发上坐下。她打量了一下这个大变样的孩子，温柔地问：“怎么样，今晚这种场合难应付吗？”
谭家强实话实说：“比种田插秧轻松一些。”
“那就好。”谢蕴华很满意。“领养的手续都办妥了。余书记和陆校长帮了很大的忙，我们可要牢记他们的功劳。”
谭家强点了点头。
谢蕴华凝视着他说：“虽然你是我的养子，但你以后仍然姓谭。你是你父母唯一的孩子，我不应该也不敢剥夺你的姓氏。”
“谢谢您。”
谢蕴华只是轻轻颌首。
谭家强鼓起勇气问：“您为什么收养我呢？”
“放心吧，我是商人，不做赔本买卖。”谢蕴华淡淡地笑了。“你若不是个足够好的苗子，我才不要呢！”
谭家强已经和谢蕴华相处了半个月，他知道这位中年冷面美人是刀子嘴豆腐心。
“明天你就可以返校了。课外时间，有老师带你补课。”谢蕴华说下去。“除了英语，你还要修法语。就上次那个小马，别看他打架的时候那么怂，他可是英语德语随便说，乐器和球类都很溜的。”
“……好厉害。”谭家强是真的没想到。
“我会给你最好的培养，但我也希望你也能付出相应的努力。”谢蕴华一点不含糊。“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背后有许多人在努力。余书记，陆校长，秦涛，周思楠……当然，付出最多的是耿冰川。你可不能辜负他们的期待。”
谭家强目光坚定地说：“谢阿姨，我知道了。”
“难为你了，才十岁就要承受这么多。”谢蕴华于心不忍。“可是没办法。强子，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残酷的丛林。”
谭家强点了点头。过了半晌，他突然问：“谢阿姨，我上次打了小马，是不是给你们添了好大的麻烦？”
“并没有。”谢蕴华笑了。“相反，我认为你打得很好。”
谭家强一愣，“真的？”
“真的，秦涛和他爸爸也这么说。”谢蕴华颌首。“你当时要是不敢动手，我们还看不上你呢！”
谭家强欣慰地笑了。
“好了，不早了，你该休息了。”谢蕴华起身。“晚安。”
谭家强将谢蕴华送出房门。谢蕴华一离开，佣人便进来服侍他。
谢蕴华来到一楼的起居厅。那里，谢美麟正坐在长沙发上，那漂亮的红色礼服还没来得及换下。谢蕴华走过去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佣人紧接着送上茶。
“怎么还不休息？”谢蕴华喝了一口茶。“你刚结束隔离就来参加宴会，不累？”
“累是累，但我还是想和你聊聊天嘛。”谢美麟撒起娇来。
谢蕴华扫了她一眼，“别了吧，你准没好话。”
“关心你也叫没好话？”
“行了，有话快说。”
谢美麟马上埋怨起来：“姑姑，你怎么搞的？竟让秦复和苏晓走到这一步，连孩子都有了。”
“果然没好话。”谢蕴华白她一眼。“他们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别装了，明明你和秦复更相配嘛。”
“开什么玩笑？”谢蕴华瞪着堂侄女。“我都多大岁数了？人家可是年轻貌美，还能生个漂亮的女儿。你不知道秦复有多疼秦天爱。”
谢美麟不服气：“她不就是年轻吗？其他哪里比得上你了？长得小里小气，个子又矮，也就是沾了孟素琴的光。”
“人家那叫娇小玲珑我见犹怜，你别睁眼说瞎话。”
“喂，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好了。”谢蕴华摆摆手。“秦复又不傻，他乐意娶自有他的道理。”
“那苏晓呢，她喜欢秦复什么？”谢美麟歪着头问。“我承认秦复确实是老帅哥，可他毕竟大苏晓三十岁呢！苏晓真的不在乎？”
谢蕴华喝了口茶，说：“苏晓的父亲很早就走了，秦复像她的父亲，这就是缘份。”
“算了吧，这种鬼话也信？”谢美麟嗤之以鼻，她并不知道苏晓的身世。“那些勾搭我爸的小姑娘就是这种套路。像爷爷像爸爸像哥哥，甚至还像死去的初恋，花样多着呢！”
谢蕴华却是认真地问：“你爸爸在加拿大还是那个德行？”
“那可不？”谢美麟十分没好气。“一年换好几个女朋友，而且都是年轻的女留学生。姑姑，你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们多想得开。她们说，与其和穷小子谈恋爱赔钱赔身体最后一无所有，倒不如跟着有钱的老头大叔。吃香喝辣买名牌不说，还能增长见识，开拓眼界。”
“都是成年人的选择，各取所需。”谢蕴华放下茶杯。“只要你爸爸不搞出人命来，我就不干涉。”
“这方面他精刮着呢，坚决不要孩子。”
谢蕴华冷哼，“算他识相。”
“姑姑，你就由得我爸在那边造？”谢美麟有时候真看不下去。
“造呗。”谢蕴华不以为然。“泡妞而已，花不了几个钱。他要是管事了，那就是几个亿几个亿的扔出去，那才真是要我的老命了！”
“放心，我爸就是个享福的人，他才不想做事呢！”然而谢美麟又不忿：“可我就是看不起那种女人，祸害了多少人的家庭？我妈当初就是被我爸在外面乱搞气死的。”
谢蕴华语重心长地劝说：“冤有头债有主。如果你爸爸洁身自爱恪守原则，那些女人哪有机会？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话是这么说，又有谁能如此理智呢？”谢美麟撇撇嘴。“慷他人之慨总是容易。”
“这方面你还真不如思楠，”谢蕴华笑了。“难怪秦涛会选择她。”
谢美麟忙问：“她怎么了？”
谢蕴华把周成岳，沈明玉，周思楠和耿冰川几个人的故事讲了一遍。
“这个周思楠，竟然这么大度。”谢美麟由衷佩服。“秦涛这小子真是好运气。说真的，他现在真是大变样了。”
“怎么，你后悔了，想横刀夺爱？”谢蕴华开她玩笑。“别不自量力了，他和思楠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的。”
谢美麟冷哼一声，“我才不干这种没品的事呢！”
“别光说人家了，你自己呢？”谢蕴华还是很疼这个堂侄女的。“有对象没有？”
“没有。”谢美麟如实相告。“我们谢家女子注定要为事业孤独一生。”
“死丫头，净胡说。”谢蕴华嗔她。“既然你不谈风月，那就谈点正事吧！你找到那个人没有？”
“有线索了，正在核实。”
“竟然要找这么久？”
“你只给了我名字，照片，籍贯，还有来美国的时间，我能找到就很了不起了，好不好？”谢美麟很是不服。“美国那么多华人呢！”
“好好好，你厉害，我冤枉你了。”
谢美麟却问：“那个人是明湖人，是否和秦复有关系？”
“我就什么事都得和他有关系是吧？”谢蕴华瞪她。
“谁让秦复是明湖人，你又和他那么要好？”谢美麟也不好糊弄。“真跟秦家没关系？”
谢蕴华咬定“没有”，接着叮嘱：“这是我自己的私事，你不许跟秦复说，更不要向其他人透露。”
“知道啦！”谢美麟偃旗息鼓。“美国那边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这才是我的好美麟，不枉我疼你这些年。”
“你也是我的好姑姑，这些年多亏有你。”
谢美麟给了谢蕴华一个大大的拥抱，又吻了一下她的面颊，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个星期后，秦复和苏晓搬到别墅。
说是搬家，其实就是人挪过去了而已。别墅那边一应俱全，而且地盘极大。建筑面积有1800平米，除了主楼，还有一栋供佣人和安保人员居住的小楼。花园占地近4000平米，专门开辟了一个上千平米的月季园。主楼有半地下的健身房和室内泳池。这个著名的别墅区不要说在全国，哪怕在全亚洲的排名也是相当靠前的。
苏晓一边参观，一边暗暗称奇。原来她和秦复居住的市中心公寓也有900多平，但和座别墅相比较，简直就是蜗居了。
“……这两年难为你了。”她愧疚地对身旁的秦复说。
“并没有。”秦复哈哈一笑。“这座别墅是前几年买的，装修和改建折腾了好久。后来有了天爱，又为她做了一些改动。”
苏晓只能表示感谢。
“月季园里种了许多品种的月季，有专人打理。”秦复搂了一下她的肩。“你还想要什么品种的话，尽管和工人们说。总之，任何你觉得不顺眼的地方，你想改就改。”
“已经很完美了，我不想再操心。”她适可而止。
“其实一楼还有一个小温室，养着晚云生前种植的一些兰花。”秦复说下去。“你要是对兰花感兴趣，温室任你使用。”
苏晓不禁问：“秦涛妈妈很喜欢兰花吗？”
“是的。”
这时候，他们已经来了二楼秦复的书房。在这里，秦复和她各有一间书房。苏晓的书房兼着画室的功能，而秦复的书房内则摆了一架收藏级别的钢琴。苏晓在秦复的书房内好奇地走走看看，她最感兴趣的是书架上的书。不得不说，秦复的阅读范围还是很广的。
突然，书架上的一张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张宋晚云的照片。照片中的她穿着一袭浅紫色七分袖连衣裙，手中拿着一顶白色宽沿帽子，这装扮与苏晓的梦境一模一样。宋晚云所处的位置也十分好认，没错，正是月湖公园的月湖桥，正是苏晓在梦里站立的那个位置。宋晚云就是在这里将她推下去的……
“苏晓，我走的太早，真的很不甘心。”
苏晓清清楚楚地记着宋晚云的话，这张照片中的巧合让她十分胆寒。她不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她相信许多事情科学无法解释……
“晓晓，怎么了？”秦复在她身后扶住她的肩膀。
苏晓暗暗吸了一口气，她问：“秦涛妈妈的这张照片，是否拍摄于1985年？”
“你怎么知道的？”秦复十分意外。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前阵子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见到了秦涛妈妈。一样的装扮，一样的地方。”苏晓仍在吃惊。“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那个时间是1985年。”
“你果然很灵。”秦复倒是挺高兴。“确实是1985年。那时候我和她快结婚了，我们去逛月湖公园，照片还是我拍的呢。”
苏晓不安地问：“可是我为什么会梦到她呢？而且如此巧合？”
“这就是缘份，科学是解释不了这些事情的。”秦复拉着她坐到沙发上。“别乱想啦。”
苏晓只能点点头。
秦复问她：“我听说，你原想和沈明玉一起经营工作室，对吗？”
“原来是有这个想法，明玉也有兴趣。但是后来她出车祸住院，康复后周叔叔又收购了一家软件公司让她打理，所以我的计划落空了。”苏晓虽不免遗憾，但也为沈明玉高兴。“坦率地说，明玉是电子科大出来的，她去管理软件公司比加入我的工作室合适得多。”
“嗯。”秦复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想退居幕后做管理，以便有更多的精力去平衡家庭。放心吧，我会找团队帮你。你有什么想法尽管对他们说，他们会帮你实现。”
“要是我的想法太幼稚了，他们笑话我怎么办？”苏晓俏皮起来。
秦复板起面孔，“那还用说，通通开掉。”
苏晓笑了出来。她搂住他的脖子说：“秦复，谢谢你，但我还是想自己做一段时间。尤其是接下来要推出的国学系列的儿童绘本，我想亲自把关。”
他饶有兴趣地问：“那个《庄子》的绘本是不是也在里面？”
“是的，去年因为怀孕和生产搁置了。”苏晓无奈地说。“绘本我原想自己画，但我发现自己的画风与故事并不相衬。”
“你想另外找画手？”
“没错。”
“找到了吗？”
“还在挑选。”苏晓撒起娇来。“好了，不要为我这点小事费心神啦！”
“好，都听你的。”
苏晓窝在他的怀中，好不幸福。
然而她偶一抬眼，看到了书架上那张宋晚云的照片。她望着照片中那张笑意盈盈的美丽面孔，不禁想起那个梦。梦里，宋晚云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苏晓不敢对秦复说——她不想破坏宋晚云在他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她突然有了一种直觉，宋晚云还有未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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