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自古深情留不住（2）

越接近高考，心情越是复杂。无尽的焦虑、自我怀疑、害怕、劳累、着急……甚至想逃避。压力大到喘不过气，有一次回家我哭着问爸妈如果我考不上好大学怎么办？我以后该怎么办？我想高考应该是大多数人概念中人生最重要的事，对我来说更是决定命运的唯一机会。那时候我不想听“人生有无数种选择”这样的鸡汤，也不了解后半程人生还会有什么，我只知道输了高考，就输了人生。我爸难得地鼓励我：“没关系，尽力就好。考的真的不理想，我们再一起想办法。”我必须承认那一刻我很感动，他成为我可以依赖的后盾，那也是我们关系最好的一段时光。

        高考前一个月的时候，我的成绩进步了一些，但还是远远不够，我急得焦头烂额。有一次我约历史老师在阳台答疑，几句话下来眼泪就在眼眶不停打转：“老师，为什么我的选择题总是错四五个，我该怎么办，我已经很认真读题干了，这样下去我的历史一定会拖后腿的。”我是很诚恳地求教，语气中充满可怜。我的历史老师很和蔼，长得有点像莫言老师。他扬起肉肉的小胖手扶了下眼镜，说话不紧不慢：“没事的啊，我们不要着急。多做多总结，知识点再多过两遍，会进步的。”虽然他没有说多么有建设性的意见，但是他的话在很大程度上安抚了我。是的，一定不能自乱阵脚，最好的开始永远都是现在。

        高考倒计时十几天的时候，我内心变得很平静，心态也平和许多。虽然很清楚在大方向上已然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但不到最后一秒不放弃，认真对待每一天，哪怕能进步一分也好，不想留任何遗憾。因为高三暑假后我基本就断网了，平时只带能打电话发短信的小手机以便和家人联系，但这个小手机也不是完全的老年机，他能上网上扣扣，虽然全部是文字列表，只显示一个小小的企鹅头像。平日我从来不使用这些功能，有天晚上我鬼使神差上了扣扣，一个企鹅头像跳动着，点开是徐益的消息。

        是一个月前他给我发的，内容是：「不管怎么样，我永远会等你。」我怔怔地看着这条消息，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手机倒扣在床上，太阳穴突突的疼。原来我以为的结束并没有结束，在高考前收到这样的信息我始料未及。18岁的年纪，这个承诺似乎郑重其事到可笑……但是我没法不尊重他的执着。愧疚和尴尬让我再次下意识选择逃避，我想了很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回复。对他有一万个抱歉，也只能等高考结束后再说。

        高考前的几天，我和同桌关系恶化到极点。自我有意识进行社交开始，人际关系始终是困扰我的难题。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两个朋友不能像爱自己一样爱对方，像尊重自己一样尊重对方。乍见生欢时的美好总是与分道扬镳的决绝形成残忍的对比。我看见过很多友谊的破碎。曾经亲密无间的朋友，在宿舍扣分后班主任谈话时一方毫无犹豫的举报；下课后手牵手去卫生间的朋友，也会在一方请教题目时不愿诚心回答；三个人的友谊太过拥挤，总有一方受尽冷落后选择出局；习惯了开对方的玩笑，对方一次次忍让后终于爆发而使双方产生激烈的争吵……有太多的小事成为导火索，我们都在摸索着学习如何正确对待他人。我和我的同桌因为有相同的志趣而成为朋友，因为互相无法理解而反目。

        我讨厌她的双标，讨厌她的自私，讨厌她的做作，但其实，我最讨厌的是自己的怯懦。我们相识后经过短暂的蜜月期，就开始摩擦不断。她总是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使劲拍我的身体，可是当我激动时握住她的手，她就会当场发飙，指责我不知轻重。原本同为学渣的两人立志要互相督促共同进步，但开学两个月后她的成绩突飞猛进月考取得第一，从此趾高气昂。开始的时候她还会与我一起讨论数学题目，可是每次她问到我的时候我都有莫名的压力，紧张得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们像是学生面对老师的关系。在她面前，我宛若一个白痴，然后进入更加不自信的恶性循环。每次她有心事和我诉说，我都站在她的角度极力地安慰与鼓励，可遇到我有事时她的话却像尖刀一样刺进我心里，丝毫不考虑我的感受。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只要一冷战，她就表现的和周围人特别亲热用拉拢的手段以达到孤立我的目的。我太讨厌这种感觉了，被抛弃的无助感对一个人的安全感有致命的摧毁力。这种做作的行为我从来不屑做也不耻做。我想不通，两个人产生矛盾，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难过得难以抽身，她依旧可以谈笑风生，丝毫不受影响。许许多多的小事积累在一起，矛盾不断。我们也传过很多小纸条试图修复关系，但是心软又怯懦的我，总在看到她放出一点点貌似真诚的求和信号后不好意思说出真正的想法，怕伤害她的感情，让关系更恶化。尝试过很多次，我都张不开嘴，我试图用旁敲侧击的方式让她明白真正的矛盾点，但她依旧我行我素。冷战期越来越长，到后来发展到相见生恨的地步，终于在高考前的一节自习课上我们大吵一架。不管多少同学吃瓜的眼神，也不管老师诧异的目光，在明亮的日光灯下我们彻底撕破脸。

        在这种紧要关头把关系搞僵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但我也因此松了口气，最后几天再也不用带着尴尬不安的心情进入教室了。那天回到寝室，大家都很理解地握了我的手，拍了我的肩膀以示安慰。晚上看书的时候菜菜突然说：“莞莞，最后几天了，不要因此分心，我们都支持你。”其他人轻轻鼓掌表示认同，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感动的泪水轻轻滑落。这种被支持被理解的感觉真的很好，我突然有了无数的冲劲和勇气。

        吵架后的第二天，班主任把我们座位调开了。我选择了班级的最后一张位置安置我疲惫不堪的灵魂。尽管“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时光没有几天了，我也不想放弃每一分钟。背诵、默写、看书、做题、对答案、整理错题……我按部就班重复着这些活动，大部分时候心里很踏实，偶尔一想到“高考”两字，还是紧张得想哭。学校的动员大会和各科老师的备战鸡汤如约而至，我不得不承认在这种时候，他们的话于我来说是定海神针，是强心剂。每一次心潮澎湃后的加倍努力，是这些强心剂效果最有力的证明。

        6月最重要的日子终于到来了。那天老师们穿着红色的衣服在校门口送别我们，回头看到他们笑脸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游子再次离乡的惆怅。这三天由于学校要作为考场，我们被安排在了校图书馆自习。每天考完后大家默默回到座位复习，学累了就互相打气，偶尔开开玩笑，气氛是那么和谐温馨。我还记得我因为数学第十五个大题只写了一半和历史综述题没写完而趴在桌上默默哭了一个傍晚的场景，坐在旁边的李琦温柔安慰了好久才让我重拾信心打起精神。那时的她好像一个温暖的天使，带来和煦春风明媚阳光。

        最后一天的考试结束后，我如释重负。紧绷的弦一下子松了，我也病倒了。考完的那一刻我就感觉浑身没有力气，可是我还是硬撑着想和所有人告别。没有人像青春片里一样把试卷扔下楼，大家只是一趟一趟的把再也用不着的书本抱到楼下垃圾房。宿舍的气氛很愉悦，大家一边收拾一边商量着毕业照的事情，来日仍可见，这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温暖期待。

        我在家发烧了三天，病得糊里糊涂，吃药挂水好几天才痊愈。我解放了，彻底解放了，终于可以拥抱自己的手机，打开扣扣才想起还有一件事没有解决——徐益的信息我迟迟没有回。我反复思考了很久，我现在没有任何束缚了，可以自由恋爱了，甚至可以和他在现实中见面重新认识。正因如此，我才确定：我不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我从来没有为他心动过，不管他多么好。

        心情一下子明朗了许多，我打开聊天框输入：「对不起，徐益，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我们的人生刚刚开始，祝你在接下来的旅途中找到真正相爱的人。带给你的伤害，我不知道怎么弥补，你真的很好。」

        徐益没有回我，再也没有回我。等我再次打开我们的聊天框时，我才发现他把我删了。那一刻我既失落又愧疚，他什么都没说，才是对我最有力的控诉。这些日子他的心情、他的经历、他的生活我再也无法知晓了，就像回不去的高中生活，随着青春的浪潮一同消逝了。

        自古深情留不住，我希望徐益过得好，相信他一定会遇到互相喜欢的人。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想起他。有时候我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年少不懂珍惜，错过一段校园到婚纱的爱情童话。但历史是不可假设的，往事暗沉不可追，只希望来日之路光明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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