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过去和未来
当有人问起我为何会英语，我就会说:
一个海外商人和清朝女子彼此相爱，他们之间发生了巨大的中西文化碰撞，生下的儿子像父亲一般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东方女子。然后生下了不成器的我。
因为我这张『雕塑般的脸』——是，我也不明白这算是批评还是褒奖……总之，这个乱编的故事竟然有了说服力。只要我再加上一句我对美国『自由』『民主』的向往，基本上听者都会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也因为这张脸，我没少受过误会。像是拍身份证的时候，对面的人一直呼喊我『小子』，又后知后觉地向我道歉。……讲真，他不说我还没注意到有这回事。
我平坦的身材，一头短发，高大的骨架，还有那异于常人的怪力……嗯，还有，『没有裹足的脚』——在这里一般没人会将我和『女性』一词联系在一起。更别说，这里相比旧金山华人少了太多，其中女性更是屈指可数。要么是洗衣工、要么在餐馆工作，要么是他人的妻子、要么是女支女。…多数还是后者。
她们『都』被视作为不道德的存在，人们鲜有的好评价是『具有神秘的东方魅力』。尽管如此，和白人女人相比，还是『廉价』的……
我并没有自信能改变这样的现状，不，我…注定无法做到。
要是换做之前。如果被『误会』，我其实会老老实实解释一遍。我确实喜欢打扮的随便一点，但是……我也有时候会想要穿上碎花裙和朋友出门的……只是，『现在的话』……我讨厌承认这点…但是有些时候，为了前进，还是『舍弃』吧，我需要『忘记』自己是个女性的事。
想着，我多看了坐在敞篷马车上的富家小姐一眼，并收获了一个白眼。
「搞什么啊，宇——那种女人不值得在乎!」
我看乔尼挥拳的模样，差点笑出声。…难道我刚刚看起来像是被人家姑娘的美色吸引住了？
「你说得对。」我说着，把伞撑开。「我只是想，现在忽然下雨的话，在敞篷马车里会淋的很惨吧。」
——
乔尼·乔斯达觉得自己最近很奇怪。
他绝对不是对周宇有任何不满。不如说，他做的太好了。比自己预期的要好太多。
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不禁去想宇哪天会离开，毕竟所有人都是那么做的。……即便他已经回到了这栋屋里，出现在了公共场合。『曾经的大家』没有一个关心他现在的处境如何。甚至不愿意看上他一眼。
但……他还是可以在每天早上见到周宇，以及闻到厨房里热咖啡的气味。以至于他都产生了『安心』的感觉。
有时他会为这样的自己而生气，什么口头上说着『想相信』，心里依旧疑神疑鬼的……
不过，或许他现在已经做到了，做到了『相信』。周宇和那些『曾经的人』不一样…他应该明白这一点了。
……周宇长得很高，乔尼只能在心里猜测，大约比他高半个头吧。不过，在周宇他那个年纪应该也是正常的……他还能长高吗……如果能站起来比划一番就好了…
宇的力气很大。乔尼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周宇力气大到不正常。大概是因为宇很瘦吧？——真的很瘦，甚至有些硌人。……也许他营养不良。
想到这点，乔尼觉得果然还是让宇留在自己身边的好。
只是，被抱起的时候……起初他并不在意……他是很感激的!因为他就是那么被带离那个鬼地方的啊。
但后来，也不记得是具体什么时候，他只是感觉……有一股电流，让他全身都麻坏了。他立即让宇放他下来……也许只是这次有点怪而已。可，在那之后的几回还是那样!
——他想这样不对。他必须得试着自己回到轮椅上。
「我不能完全依赖你。」无论有没有奇怪的感觉，都应该用自己的双手开辟道路才行。
他提出这点的时候，周宇皱了皱眉，也没有反对，就在一边守着。乔尼用拖着身子艰难地移到床边……看来他必须得锻炼手部力量……他试图去抓轮椅的扶手，但是并没有够着。周宇看了打算轮椅推过去，「不，不用动它!我能做到——」
乔尼看到宇的确撤开了手，又将身体半探出去……这下他成功抓到了扶手。
「……!」不过，轮椅却因为他向前倾的动作发生了偏移……他没有立即把手松开，整个人都随着这个前驱力被扯了过去。等他松手的时候，他的上半身都悬在了空中
看起来，他马上就要迎面摔在地上。但，虽然是很短暂的时间，他的确落在了宇的怀里。
「……」
然后，乔尼又回到了原点……
「……再试一遍吗？」周宇这样问他。
「……那是当然!」
在那之后他又再试过了几次，不过还是会摔下来，然后周宇就会拉住他或者接住他。他不想再这样，有一回刻意避开了。但是他还是没有摔在地上——
他抓着宇的手臂，不敢置信地问，「我刚刚是不是在空中悬停了一下？」
「不，那是你的错觉吧……」
「不，绝对，刚刚滞留了一下!」乔尼思索了一会，迟疑地提出这样的猜测，「宇，我该不是有什么奇怪的能力吧。」
周宇像是脖子里卡痰了一般，咳了几声。
「……」乔尼并不服气，并做出了当天最后的一次常试。为何是『最后』——因为他成功了。
乔尼先是高兴了一会，但是又想到『回到轮椅上』这件事自身并没有任何值得兴奋的。他又很快没了成功的喜悦。
但是宇对此并不赞同，「『夺回对生活的主动权』，这样的事当然值得自豪啊!」
他说完，又补充道。「……我一直都很敬佩你专注于目标的模样，那样的意志，无论是否在马背上都没有变化。」
……
『意志——无论是否在马背上都没有变化』啊。
「……也许就只有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不，绝对不止我这么认为。——肯定前方有更多值得交往的友人等着你。」
虽然宇总是说着未来值得期待的话，但是乔尼总觉得这个『充满希望』的未来里没有周宇…不是说他会被抛弃…但是…
「我想更多地了解你。」当宇问他为什么想去『饭馆』的时候，他这么回答道。
他感觉自己对宇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像是，『究竟怎么会来路易斯维尔』，这样关于『过去』的问题周宇一般都会回避。
所以他提出了去那个『最初的地方』的提议，并且没有被拒绝。
似乎有不少和宇一样的华人聚居在那个『饭馆』附近。但是更多数还是普通的劳工家庭——是比较老的城区。
周宇走在这里，一路上有不少人打招呼。有些人还会向乔尼打招呼，就用几个简单的英文单词凑成句子。然后他们还会指着周宇，笑着说『小老师』。
乔尼问为什么那些人会称呼宇为『小老师』，宇就说了一遍自己曾在营地里教大家英文的事。「不过……我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只会重复地告诉他们有这个词汇。」
「这样啊——」
进到那『饭馆』里的时候，一个褐发女人迎了上来。他对这个女人有印象，准确来说是对她的声音有印象。宇说过那个女人叫蓓儿，是这里的老板——也就是周宇那天来救的中年男人——的妻子。
其实，当时了解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只是现在看着，他才开始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他们看起来根本没法交流啊…」
「乔斯达小少爷，爱不需要语言。」蓓儿听到乔尼对周宇的悄悄话，便直接说道。
然后，她抬眸看了周宇一眼，「而且，多亏有这个臭小子的出现，我还是学会了几句中文的。」
「喔，没事，我接受你的道谢!」宇喊上这么一句，然后又被其他熟人拉走了。
「真的是，像是多了一个令人操心的儿子。」蓓儿喃喃着，又看向乔尼。「我原本很不确定他受雇于你的事。不过看起来你对他很好……而且还愿意来我们这样的小破地方。」
乔尼想起刚刚那个中年男人用蹩脚的英语向自己道谢的事，宇似乎是对他们来说是『家人』般的存在，而他居然会被他们道谢……
「……我当然会好好对待他，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他这样说。
蓓儿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想什么。然后她又叹了口气，「不过也算走运的是，还真和宇说的一样，没有什么麻烦事发生。『那个监护的』也没找上来——听说后来是被马匹踩死了。」
『那个监护的』……
乔尼想起那个丑恶的嘴脸就来气。不过，那家伙是在大路上死掉的啊——
虽然早就听说了这件事，但是，这件事本身还是蛮令人愉快的。
只是，他有些在意，『那家伙』在翌日就出了那样的意外。虽然说被马踹死是排名第二的死因，但也过于巧合了。也许……这也是『命运』吧。
「……我听宇说，他最初就是住在这里的。」他小声地，用陈述的语气。
不过蓓儿明白他其实是在询问。
「……的确是这样。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哪个富商的儿子。——毕竟他穿的很干净，手也很光滑…结果什么苦活都愿意干。」
「是这样吗……」他也在思考这样的可能性。毕竟周宇会识字，而且可不止识字，还很喜欢读书——不，除此以外还有更多吧。
乔尼似乎是在回忆，忽然看到有个女性走到了周宇跟前，他熟知这种表情——周宇似乎蛮受欢迎的，各种意义上。他…不太愉快……他是在嫉妒吗……因为那些曾经说着喜欢自己的女生们都不知去哪里了？
宇其实长得不算出众，但是，看久了其实也很好看吧？下颚线条很好看，细长的眼睛也很吸引人吧？嘴唇也很厚…
呃……唔……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宇可是『男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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