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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赵宁今早起晚了,惊醒后来不及认真捯饬自己,匆匆忙忙洗漱一通就抓起手机朝楼下跑。ue迟到一次罚款一百,打一个车撑死三四十,孰轻孰重他还能拎清楚。

        冲到大门口,正好停了一辆亮着尾灯的出租车,连忙招手要它不要开走。司机一脚油门准备踩下去,目光朝后视镜里一瞟,猛地又缩了回来,车内的挂饰悬在半空中摇头晃脑。

        赵宁百米冲刺地扑上去,拉开车门朝里钻,气都没时间喘匀,“啪”一声拍上车门,“到ue,麻烦快一点。”

        “得嘞,”司机操起一口地道的老北京腔调,发动引擎向前冲,戏谑地问,“小伙子睡过头了?”

        赵宁被惯性带着一栽,整张脸毫无保留地撞在了坚实的椅背上,砸得他脸好疼。摆正自己的体位,呲牙咧嘴地回答:“嗯,昨晚改报告折腾久了,好晚才睡。”

        “那是够累的,”司机说,“但还是要注意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好感动。赵宁叹一口气,望着司机的后脑勺,几乎要热泪盈眶,“您也辛苦,成天都待在车里跑,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

        “哈哈,其实也不是,”司机爽朗地笑了几声,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在四环里有三套房,广州也有一套,跑出租不过就是玩一玩,一天在车里也待不了三个小时,差不多太阳大了就回家。”

        妈的,段子照进现实了,好委屈。

        “……”赵宁出门没有看黄历,此刻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他好想问大哥你缺儿子吗,他听话还好养活,智商正常能自己做饭吃。

        十几分钟后,隐形富豪开着辆简陋的出租车在ue大楼下刹住四只轮子,将二维码递给赵宁扫,瞥一眼不远处的冲天大楼,似乎是在打量是否要将它收购。

        赵宁付完款,推开车门正准备往下跳,只听隐形富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这楼太中规中矩,没点艺术氛围,要是我就在楼下建一个小观园,亭台楼阁都给修上。”

        有钱人好朴实无华。再次感叹世界的参差,赵宁蹦下去时崴了脚,一个趔趄险些扑在地上五体投地,给ue磕一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怀揣着愤懑之情,他重重地关上车门,没点艺术氛围的楼里还有一尊拥有五指山的西天大佛等着他去开会。

        他匆匆忙忙地跑进楼,老远就捞出兜里的工牌亮给人看。刮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还剩最后五分钟,脚下都不敢降速,化身成博尔特去争分夺秒。

        过两分钟,跌跌撞撞地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顶着十几双眼睛震惊的注视,尴尬地跑到了自己位置上坐着,目光完全不敢朝主位上的郑一鸣瞟,生怕对上眼就被穿小鞋。

        郑一鸣的视线斜斜地扫过汗流浃背的赵宁,不说话,随后又挪走了,低头去处理笔电中的一封邮件。

        人事部的副主任坐在赵宁的身边,抬起胳膊怼了怼他的手臂,小声打趣道:“小赵,老婆孩子热炕头,都舍不得出门了。”

        赵宁屁股落座后才敢喘几口粗气,“老婆孩子一样没有,更别提什么热炕头了,今早打车来也闹心,遇上个四套房的大哥开出租打发时间,人都要憋屈死。”

        副主任咧嘴笑,说:“多难得,我都遇不上。”

        赵宁从包里捞出笔电,展开后不动声色地觑一眼扑克脸的郑一鸣,又抬头去看斜对面态度端正的周覆,眼角止不住地痉挛几下,只觉得门神像太贴脸,就像是照着他们两人画出来的。

        他登上微信给不远处的周覆发消息,问:有早饭吗?

        周覆瞧见右下角的图标闪了闪,挪动鼠标点击去。抬眼盯一下正望着他的赵宁,手指在键盘上打字,说:没有,你去休息室捞几袋饼干垫垫。

        赵宁瘪了瘪嘴,开始怀念起远在大洋彼端的陈姐,如果她也被调回了总部,此刻的兜里应该揣满了热腾腾的饼干。他上去找她要,铁定能收获一捧,两只手合一起都兜不住。

        时间一到,郑一鸣就站起身,开始进行这个月的工作总结会议,声音好似在念一则篇幅巨大的新闻稿。

        许多人都听得认认真真,视线未曾从郑一鸣的脸上移开半寸,而周覆在他眼皮子底下坐着,思维不知不觉中就发散。

        追溯起与李度希的相关每一个场景,忍不住想天想地。他轻轻吸一口气,试探着能否再次嗅到雪的气息,没成功。目光转向自己搁置在笔电上的右手,他曾用它触摸过李度希的手,并且在对方掌心中留下了一行暧昧不清的文字。

        好想他,只是离开了几个小时就受不住了。周覆垂下眼皮,藏住自己眼中的失落和委屈,郑一鸣的侃侃而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半个字都没有落进他心里。心脏也不过拳头大小,装下一个李度希就满满当当,再也挤不进其他的人和事。

        郑一鸣发言完毕就点名另一个财务部的主管,要求他汇报这个月的财务数据。

        换了一道声音,周覆难得抬眼看了一下,不为了听对方的汇报,而是单纯地想要辨认一下脸,方便未来工作方面的接触。

        收回视线,扫过笔电屏幕时又撞见微信在闪,他疑惑地点进去。是这个点应该在蓝厅上班的周立易。

        周立易:mic亚太区总负责人,孙敬。

        上方还附带了一串电话号码。

        周覆一惊,瞳孔都在震颤,此时的周立易在他眼里好伟大,浑身上下散发着神圣的光辉。他连忙敲击键盘,问:从哪里捞来的?

        周立易从部长的办公室里喝茶出来,生普和铁观音轮番灌了半个胃,喝得他这个月都不想在身边看见生普和铁观音的茶叶罐子。

        他慢慢悠悠地朝楼下走,手指触碰二十六键,讲:喝茶喝来的。

        周覆不去问他喝得什么茶,为什么要去喝茶,只问一句:好办事吗?

        没良心。周立易磨了磨牙,觉得自己教一只金毛阅读理解都比快三十岁的周覆会抓重点。想着将负责人的消息撤回来,以此要挟周覆,但最终还是没有下这个手,回答道:同胞总比找外人强。

        人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就会忍不住投入更多的精力,但也会减弱对于其他事情的洞悉能力。周覆的键盘敲得噼啪响,引得周遭的人纷纷侧目,郑一鸣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没有发火,只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哪有领导坐镇还能光明正大地分神去聊天?他立马反应过来,尴尬地收回了放在键盘上的手,全部放到了桌子底下。

        郑一鸣挪走目光,暂停发言的财政部主管重新接上话,继续他的工作汇报。

        叛逆从来不分年纪,十几岁与几十岁不过只是调转了位置,说到头来还是藏着那种心性。周覆小心翼翼地捞出揣着兜里的手机,偷偷摸摸地接着给周立易发消息。

        他问:他现在在国内吗?

        周立易从电梯里走出,路上撞见了三四个同事,拎着手机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擦肩而过后才去看消息,说:这两周不行,据说去柏林出差了,要在那边待一段时间才能回国。

        两周有点长,周覆其实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对方见面,然后和他商讨有关李度希的事宜。但他总不能现在打电话命令对方立刻回国,像个不讲道理的土匪头子或者是神志不清的精神病患者,只好耐心地掰着指头算日子。

        会议室的空调好冷,赵宁瞥了一眼角落里吐着冷气的扇叶,几乎都能够在空气里看见致密的白烟。他早上起来慌慌张张,外套都没带一件披上,冷得缩在椅子上搓胳膊。摩擦生热的效果不佳,他还是好冷,最后忍不住在领导总结的时候打了一个喷嚏。

        顿时,鸦雀无声。他都想原地造一个火箭把自己发射上外太空。

        郑一鸣的表情他不敢去看,只听对方拉开了椅子,不咸不淡地说:“这次的会议结束,希望大家下个月再接再厉。”

        散会了,在议程中表现最突出的两人勾肩搭背地朝外走,难兄难弟的职位摆在那里没人敢非议,他们两人也不去提发生的破事,自顾自地朝楼梯间里钻。

        电梯不走非得走楼梯,不是锻炼身体就是要谈事情。

        关上厚重的防火门,两人顺着楼梯朝周覆的大平层上走。赵宁的本意是想跟着大部队一起下楼,结果被周覆拽着与他们分道扬镳,他也不好挣扎,只得顺着他来。

        朝楼梯下望一眼,没有人无缘无故地走好长好长的楼梯,他拍开周覆抓住他的手,“少和我搂搂抱抱,我喜欢胸大屁股翘的美女姐姐,任何一个点你都没有沾到——你要是喜欢男孩子就下海,我不跟着。”

        半只脚都踏进海里的周覆收回手,他心情尚佳,揶揄地说:“我下海挂牌都贵,你没几个钱都见不着我的影子。”

        赵宁好生气,早上被开出租的隐形富豪给雷了一通,现在又被无良上司精神上打压,这个班是真的没法子继续上了。

        没心情拖着脚跟着朝上移,站在原地不走,面无表情地说:“我爬不动了,你直接在这里跟我说事就行了。”

        周覆也停住脚,上下瞟了几秒,回头看向底下的赵宁,低声说:“我找到mic的突破口了。”

        赵宁一愣,想起方才周覆在会议室里的失态,猜测大概就是那时找到的突破口。眉头一挑,觉得他不至于只是把他拽进来道喜,问:“就这?”

        周覆反问:“不然呢?”

        赵宁恨不得上去揍死他,将他从这里推下去滚到一楼。他早饭都没吃一口便风风火火地赶来上班,在会议室里蹲到现在已经前胸贴后背,还被迫作陪踩楼梯上顶楼,想着就事一团烧得旺盛的火。

        好浪费感情。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他妈以为你要跟我说什么重要的大事,没想到就这点东西。”

        “不重要吗?”

        “内娱狗仔都比你有意思!”

        周覆:“……”至于吗?

        “不是我打击你,”赵宁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直接席地而坐,也不在乎台阶上的灰尘会弄脏他的衣服,冷冷地继续说,“你觉得mic会愿意救李度希,然后再将他送给另一家吗?”

        周覆朝下走了几步,也陪着他坐下。两个在ue加起来领着不菲薪水的领导平日里坐的都是松软的椅子和沙发,如今窝在逼仄的台阶上,显得又大又拥挤。

        周覆一言不发,或许他无话可说,或许他在想应该如何回答。

        “mic说到底也是资本,李度希在时就需要他的天赋,不在时就要遏制住他的光芒,”赵宁顿了顿,不轻不重地开口,“谁会愿意看着对家喝酒吃肉呢?”

        资本都逐利,预见性的降低自我损失,是本能,是大局。周覆在圈子里混迹好些年,心里跟个明镜似的。

        缄默了良久,终于,他开口说:“但我就是不信邪,非要踩出一条路来接他。”

        夜再黑也有天光大亮,路再长也有海角天涯。

        听完周覆的话,赵宁都忍不住发问,“为什么你对他这么不一样?好像自打你出车祸之后,张口闭口都是李度希。”

        怎么解释才妥当?周覆不禁苦恼,斟酌一下措辞,只讲:“他对我而言非常特殊。”

        赵宁觑着眼看周覆的脸,又好气又心酸,“他都不一定知道你做了这么多,好亏。”

        周覆就笑,想起李度希他整个人都亮堂堂,“你不能用资本的角度去判断我做的事情,就好比你没法用一尾鱼去丈量海的深度。”

        赵宁气笑,只想大呼恋爱脑好恐怖,“我真服了你了。”

        有人手机弹出声音,是周覆的。他伸手揣进口袋里去捞,打开后发现是他爸周局长发来的消息。内容非常简单,只讲:我准备上飞机了,两个小时后来机场接我。

        倏地,他想起和周夫人打电话时提及过这件事情,此时周局长的行李箱中还揣着周夫人亲力亲为的椰子酥。

        赵宁瞟了一眼,问:“你爸怎么突然要来北京?你们父子两个一块调任了?”

        “出差而已,他从北京调走到现在,再过几年就退休了,不见得会有变动。”周覆一边回答,一边点开键盘在上面打字,只说一句知道。

        赵宁打了一个哈欠,轻笑着:“你爸当年突然从北京调走也是稀奇,按理说人都是朝上走,你爸也没出什么岔子反而朝下跑了。”

        周局长朝下跑也并非是完全降职,不过就是从副职调离到外省去做正职,有些明褒实贬的味道在里面。

        周覆慢悠悠地解释:“我妈身体不行,平时都在医院做理疗。离职之前原本是在北京工作,后来上海新成立的子公司缺人,就把她扔过去搞管理层。我爸放心不下她,觉得那边刚发展肯定要忙得晕头转向,到时候指不定要把身体弄得更糟糕,所以就专门托关系把自己也送过去了。”

        怪不得能生出周覆这样的恋爱脑,原来是遗传疾病。赵宁醍醐灌顶,稍微也能明白点周覆的行为了,“你们真是亲父子。”

        没有因为这句话而高兴,也没有不高兴。站起身,拍一拍衣服上的灰尘,周覆不轻不重地说:“你回去吧,到楼下买个早餐。”

        赵宁回头去看他,只撞见一个走上台阶的高大身影。他套一件薄薄的外套,在窗外照进的阳光下都透出亮,但那光又穿不过他的躯壳,以至于他的背后只能藏在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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