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阶梯之上，有人居高临下地望了过来。
陆易身形僵硬了一瞬，还是转过了身，对上那人不带一丝温度的视线，他无声吸了口气，垂眸道：“日安，先生。”
“嗯。”
男人声音微哑，五官深邃冷峻，眼部轮廓在大厅灯光的映照下落了一片阴影，银白长发披散在肩头，与苍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虽仅着一袭黑袍，却无端令人心生畏惧。
他就是这座古堡的主人，世间仅存的二代血族之一，泽维尔。
管家眼中有着些许不解：“主人，现在即将日升，您怎么？”
血族的作息向来是昼夜颠倒，即便睡觉的意义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大，在夜间出没也总比白日来得舒适自在。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能令泽维尔在这个时刻现身的，除了身为人类的陆易还能有谁。
“我记得托亚墨卡有走读制度。”看着陆易整装待发的模样，男人缓缓开口道。
托亚墨卡就是那所学校的校名，据说它取自人鱼族的语言，有着万物萌生之意。
“是的，先生。”陆易抿唇，“但我并不准备走读，这会十分浪费我的时间。”
光是从血族领地过去，在路上的时长就足有四个多小时，要是日日如此，他不用想都知道自己会有多抓狂。
泽维尔没有说话。
气氛有一瞬间的冷凝。
“先生，感谢您给我的名帖。”面对那双血红眼瞳，陆易丝毫不怵，反而目光诚恳道，“请您放心，即便是住校，我也会想办法将血定期寄回，绝不拖延时间。”
管家将头埋的更低了些。
古堡里敢用这个态度对待主人的，恐怕只有少年一个。
泽维尔眼眸动了动，将目光投向管家：“从车库里找辆车给他。”
“是。”管家当即恭敬应声。
陆易愣了下，还没等他拒绝，身后的人就已经没了踪影：“”
见少年表情不对，泽维尔微微挑眉：“怎么？”
他记得对方几年前就学会了开车，虽然是为了逃跑做准备。
陆易只觉后背一凉，几乎是下意识回复道：“不，没什么。”
正如先前所说，白天古堡即便没有阳光，仆人们也很少会在这时出没，没了管家在，一楼大厅仅有泽维尔和陆易两人。
吸血鬼的寿命太长，人类短短的几十光阴年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漫长岁月里的零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看着阶梯上方神色淡漠的血族，陆易恍惚觉得自己在对方面前还是十岁时的模样。
时过境迁，他已长大成人，对方却丝毫没有改变。
——
引擎驱动的轰鸣声响起，古堡常人难以踏足的顶楼高处，血族立于窗前，侧身半隐于阴影处，侧脸在微光下轮廓线分明，血红瞳孔深不见底。
立于男人身后，管家忧心忡忡道：“主人，您就这么将louis放走，您的身体？”
垂眸看着那辆车没入林间公路，泽维尔淡淡开口：“无碍。”
窥了眼对方的神色，管家试探问：“最近血库内新进了一批血，要不要让他们选些品质好的献给您尝尝？”
顾名思义，血库自然是存储血液的地方，不过又与大众印象中的有所不同。
早在几年前，在血族几位长老和二代血族们的一致决定下，他们与人类签订了专属的条例，构建出一条专门运输血液的纽带。
具体来说的话，这种模式和献血有些像，出于自愿，人类可以在顾及身体的前提下抽取定量血液提供给血族，就能换取一定的报酬，而与之相对的，血族也须管好那些尚未抑制住本性，对血液仍有非同执着的新生儿和其余血族。
为了避免心怀不轨之人恶意逼迫他人献血，人类甚至专门立法加强了这方面的防控措施，除官方那一条渠道可以输送血液外，其余任何企图钻空子的行为皆视作违法行为。
这么些年下来，如今血库内的样品早已成千上万，也许其中就有符合泽维尔口味的也说不定。
七点，太阳即将初升，林中雾气溅退，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鸟鸣声。
泽维尔从窗边离开，身后的幕帘也随之无声掩起，昏暗的房间内，他的双眸是唯一的光亮：“如果有，先前几百年的时间里早就有了，我也不必等到现在。”
管家顿时噤声。
瞬移至书桌前，泽维尔伸手打开桌上的密封箱，苍白修长的手指掠过前方的输血袋，拎起了最末尾处的血袋。
虽仍未开封，他已经闻到了袋中鲜血的香甜，手指轻轻一扯，血袋便被撕开一道口子，属于食物的香气四溢，男人眼中霎时红光大盛。
喉结动了动，他将其递至唇边，任凭血浆浇灌干涸已久的喉管，填满体内无尽的空虚。
等将一袋饮尽，泽维尔口中的獠牙也不受控制地冒了个尖，为向来冷峻的脸上增添了抹难以言喻的邪性。
倏地抬手合上密封箱，泽维尔手背处有血管乍现，闭目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恢复成原先那副漠然的模样。
只是那密封箱表面留下的几个指印却彻底暴露了对方隐匿于深处的欲望。
“”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管家的脸上情绪变了又变。
他也是血族，自然对泽维尔此时的渴望再清楚不过，饥饿了数百年，仅凭这一袋血如何能填饱对方的身体？
即便身居高位，却连基本的口腹之欲都不能满足。
看着对方如此隐忍，他着实替自己的主人感到悲悯。
“要不还是让louis办理走读制吧？有身为供血者的他在身边，至少您会好受些。”最终，管家仍忍不住开口劝说道，“如此下去，您的身体又会像先前那样”
“不必。”泽维尔抬手打断了管家，眉眼间虽仍残存一丝不满足的焦躁，语气却坚定不容置喙，“既然他已经做下决定，就不要强加干涉。”
知道自己更改不了对方的抉择，管家终究还是低下了头：“是。”
——
驱车行驶在林间公路上，陆易踩下油门，熟稔地拐过一个又一个弯道，思绪却不由有些飞远。
也许是太久没在古堡内见到泽维尔，今天对方的突然现身反倒令他回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说起来，他和泽维尔的初次见面极具戏剧性，甚至充斥着可笑的滑稽。
那时正是冬天，他刚满十岁，正在被人变卖的途中。
路程行至一半，老旧的面包车突然爆了胎，需要更换，陆易也趁此机会迅速下了车欲逃，不过很快，他的举动就被其中一个男人发现，快跑几步便追上了尚且年幼的他。
陆易想大声求救，喉管却因药物所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挣扎间，他被那男人粗暴地用木棍抡倒在地，裸露的脸颈和手与石子众多的泥土地狠狠摩擦，手腕处破皮渗了血。
人贩子做梦都不会想到，就是这点在他们看来无关紧要的小伤，却引来了猎食者从天而降。
就在男人准备上前拎起陆易关回车上的前一秒，他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掀翻了出去。
时至今日，陆易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的情形，包括血族瞬移至自己眼前时，那双美丽至极，宛若宝石的血红眼瞳。
他还没来得及仰头望向对方，皮肤苍白的血族就那么半跪在了他的身前。
看着面前的人类幼崽，泽维尔无声垂眸，视线落在了陆易受伤的手腕处。
伤口处传来的隐痛令陆易猛地回过神来，他眼睁睁看着对方那俊美的脸庞面无表情地凑近他的手腕，丝毫不嫌弃伤口上的泥屑脏污，薄唇微启着用舌尖抵了上去，顿时心生恐惧，然后奋力挣扎着逃离了血族身边。
整个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
如今想想，如果那时泽维尔不是有意松手，恐怕他将手指拽断也挣脱不了对方的掌控。
在血族抬眸的一瞬间，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陆易还是看清了其红曜石般的瞳孔中深藏的渴望与占有。
也许从那时起，他们的命运就已经交织在了一处。
看着同伴在地上哀嚎的惨样，另一个人虚张声势地叫嚷道：“你是什么人，想要对我家孩子做什么？！”
他们几个不是头回做这种生意，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会统一伪装成小孩的家里人，各种理由都是成套的，在那个年头，这套成型的话术就已经够用了。
不过这回他们遇上的情况和以往都不太相同，在瞧见专属于血族的通红双眸时，那人一个腿软，霎时吓跌在了地上，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
要知道那时候，人类对血族的成见和惧怕可以称得上是深入骨髓。
结合泽维尔刚才的举动，他冷汗涔涔地跪倒在地，颤声问道：“血血族大人，您是看上了这个孩子吗？”
泽维尔沉默一瞬，没有肯定，但也没有否认。
虽不清楚这其中意思，可陆易仍心生出了惧意。
他想逃走，却被那人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捉了回来，箍住手脚送到了泽维尔面前。
“就当就当是咱们的一份心意，您尽管把他带走就好。”他白着张脸哆哆嗦嗦道，“只求您饶了我们！”
被人如此对待，陆易心里又急又怕，却又一时发不出声来，他被逼狠了，一个扭头咬住了那人的耳朵。
那人哀叫一声，眼中戾气陡生，抬脚就想往陆易身上踹。
就在那一刻，泽维尔动了。
陆易只觉得眼前一晃，待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血族抱进了怀里。
那时他趴在对方冰冷的怀中，恍惚闻到了股来自丛林间湿冷的草香，没什么侵略感，却莫名令他想起了雨后湿润的泥土，以及挂满露珠的青草。
那时他因恐惧而无暇顾及这些，时隔多年，陆易倒是对一些细节记得十分清楚。
如果有机会，他还挺想再闻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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