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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太初二年,即公元二二八年,司徒王朗终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就在眼看着快要春暖花开,河开燕来的时候,带着他未竟的理想,寿终正寝,撒手人寰,由其子王肃世袭兰陵侯。

        “蒿里谁家地?

        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不得少踟躇。”

        前来侯府吊丧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哭泣声、哀嚎声,此起彼伏,而此时的王元姬,却如同行尸走肉,两眼无神,灵魂掏空。或许眼泪早已在王朗去世前的最后几天全部流尽,过去种种咦不敢回忆,因为回忆越是美好,就越是伤痛。

        正午时分,王肃和夏侯夫人作为主家,招待宾客们饮茶就餐,王元姬由于实在没有胃口,便要求留在灵堂看守长明灯。

        一个人的时候,王元姬才敢放纵自己尽情流泪,泪水很快就模糊了视线,但即便如此,王元姬依然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因为她曾经答应过爷爷:无论怎样,以后都要坚强,不会轻易哭泣。

        “姐姐,姐姐……”

        正在王元姬神志恍惚间,感觉到有一双肉肉的小手捏住她的指尖,抬眼望去,这是谁家的小孩儿,生了一副眉清目秀、天真可爱的模样。

        “姐姐,抱抱!”小孩的左眼角处有一颗泪痣,却不妨碍他笑起来时,还是像春天般,和煦温暖。

        正说着,小孩儿张着双臂,扑到了王元姬的怀里,看到王元姬忍不住,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终于笑了出来,小孩儿又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捧糖果,“姐姐饿饿,吃糖!”

        “元姐,恽儿来给你送吃的来啦!”王元姬的大弟王恽,这时也端着一碗面,走了进来。

        王恽看到小孩儿,当即就把他从王元姬的怀里扒拉下来,“钟士季(钟会,字士季)原来你在这儿呢!你娘和你大哥正到处在找你呢!”

        原来这小孩儿是钟太傅家的小儿子钟会,然钟会像是全然没听见般,仍然专心致志地在一颗一颗地给王元姬递糖果。

        “哎呀呀,果真如此,原来外面的传言都是真的啊!”

        王恽一脸不可思议地做惊恐状,然后拉着王元姬,悄声说道,“坊间传闻,这钟士季可能是个哑巴,都三岁多了,却还不怎么会说话,钟家人都要急死了!”

        “嘘!别瞎说,人家明明机灵着呢”,王元姬倒是看钟会这小孩儿,越看越是喜欢,又将他一把捞进怀里,因逝去至亲而难过失落的心,迅速得到片刻的治愈。

        “姐姐”,钟会“咯咯”地笑着,一口一句“姐姐”。

        这可又把一旁的王恽给急坏了,“乱了套了,这可使不得啊,钟士季能怎么唤元姐做姐姐呢!要知道他的父亲钟太傅是爷爷的好友,他的哥哥是我们的毓叔,从辈分上来说,我们还得喊他做叔叔才是呢!”

        “是吗?”王元姬泪中带笑,她轻轻戳了一下钟会的小肉脸,“哦,是吗?那以后,会儿可不许再喊元姬姐姐了……”

        钟会听到后,小脑袋却摇得像是拨浪鼓般,固执又坚定地,还是对着王元姬喊:“姐姐!”

        午后天气转阴,不久天上开始下起了小雨。

        “皇上驾到——”

        只见曹叡一身素服,仅带着几个贴身侍卫,甚至都没有提前告知,就突然赶来为王司徒吊唁。

        所有人纷纷于灵堂两边跪下,堂祭的爆竹也停了,一切显得那么的悲伤和肃穆。

        曹叡雪白的衣衫上沾满了细密的水珠,脸上依然写满了憔悴与疲惫,他走到灵堂的案台前,像所有前来吊唁的人们一样,上香,作揖,礼毕。

        曹叡风尘仆仆地来,又风尘仆仆地去,临走时,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俨然已经清瘦许多的王元姬,顿时心中无比心疼。

        进来因为国事繁忙,两人已经许久未见,再见时,只一面,相思如线,已将曹叡紧紧缠绕。

        等到夜深人静,人群散去时,曹叡乘坐着他与王元姬初次见面的那顶枣红色轿子,再次来到了兰陵侯府的门前。

        此时,已不需天权翻墙砸窗,曹叡在轿中吹动古埙,埙声幽深、哀婉,连绵不绝。

        “陛下……”

        曹叡掀开轿帘,看到依然素衣裹身的王元姬已经站在了轿外,脸上还挂着泪痕,嘴角却倔强地抿出笑意。

        “元姬!”

        曹叡激动的心,再也无法自抑,他把王元姬紧紧地搂在怀里,就像怀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一块美玉,反复摸搓,爱不释手。

        “元姬,斯人已逝,若是难过,就在朕的怀里尽情地哭吧”,不知从何时起,两人以埙为讯的这种私下见面已经成为了一种默契。多数时候,两个人只是简简单单地聊聊天,偶尔曹叡会同王元姬讨论近期的政务,心情好时,两人还会在一起笑谈诗词歌赋,渐渐地,王元姬被曹叡春风化雨般的细腻和温柔所打动,并随着一天天的长大,也能慢慢地理解和体会到曹叡给与她的耐心与包容。

        此时此刻,正是王元姬最难过、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她内心深处是急需他人的安慰和拥抱,于是,这一次,王元姬缓缓地抬起双臂,回拥着曹叡,但仅仅这一个微小的举动,却足以给曹叡极大的鼓舞和反馈。

        “元姬,随朕一起回宫吧,这辈子,朕一定不会辜负与你!”受到鼓舞后的曹叡,再一次提出了他的心愿。

        王元姬思索片刻,却也是再一次地摇了摇头,“祖父刚刚去世,作为祖父生前最疼爱的晚辈,元姬要为祖父守孝三年,陛下……”

        还没等王元姬把话说完,曹叡已经全然了解王元姬的心意,“没关系,朕可以等,朕也一定会等!自古百善孝为先,元姬心地澄澈,孝心可鉴,三年之后,朕必娶你为后,然后将元姬这宝贵的品格,广而告之,以成为天下女子之典范!”

        王元姬再次感动于曹叡的宽容与体谅,她不再过多解释。因为,或许对于王元姬来说,时间会是最好的答案。

        各有所思的两个人,全然不知,侯府之中,司马兄弟因帮忙处理善后事宜,忙碌至很晚。出门时,一向警觉的司马师发现角落里有人,便同司马昭前去查看,然后就撞见了曹叡和王元姬相拥在一起的这一幕。

        “昭儿,快转过头来,不许看!”

        司马师用双手赶紧捂住司马昭的眼睛,然而,司马昭却早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黑暗中,司马昭的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他扶住兄长的手,小声回应,“大哥动作好快呀,天色如此漆黑,昭儿什么都没有看见呢”

        距离司马懿擒斩孟达已经过去数月,此役,司马懿仅仅用了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俘获敌方万余人,一时龙颜大悦,名声大振。司马兄弟心急如焚地等待着父亲凯旋归来,班师回朝,然而最终却等来了皇帝命令司马懿继续屯兵宛城的消息。

        “昭儿,你说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继续将父亲留在宛城?父亲如今年纪大了,做儿子的,说实话,真的有些放心不下,若皇帝陛下真的重用父亲,就应当让我们一同随军征战!”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司马师,每每想起此时,也不免抱怨起来。

        “大哥,莫要紧张,此次驻扎宛城,说不定本来也是父亲的主意。再说了,你最近刚刚惹恼圣怒,难道就不担心父亲回来后,对你家法伺候不成?”司马昭倒是难得淡定,甚至悠闲地一边喝茶,一边吃起了橘子。

        “昭儿,我看你最近着实有些奇怪,平日里,你最是沉不住气,现在倒好,反而教育起兄长来了不成?”司马师抢来司马昭剥好的橘子,揽住他的肩膀,笑着“逼问”道。

        “我劝大哥不必忧虑父亲,父亲运筹帷幄,想来心中早有打算。倒是兄长你,哎”,司马昭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昭儿是万万没想到啊,一向沉稳的兄长,居然也会做出为了兄弟意气,自毁前程的事情!”

        谁让这个“兄弟”是夏侯玄呢,不过要说这件事,还得从何晏说起。

        何晏自打来到崇文观后,随即就掀起了一波玄学的热潮,他带领着学生们崇尚黄老之术,喜好清谈,倡导无为主义,而司马师的好友夏侯玄就是其中主要的追随者。不仅如此,夏侯玄还在与何晏在谈经论道中逐渐成为知己,并一同撰写了玄学著作《无名论》。

        《无名论》一经推出,立刻在世家子弟中风靡,他们甚至开始效仿何晏擦面扑粉,精致生活,服用丹药,并且不久之后,这股风潮也蔓延到了洛阳宫。

        皇帝曹叡知晓后,龙颜大怒,他和先皇都是最为厌恶这种浮华之风,这与他登基以来所奉行的实干路线完全相左,并且将极有可能引导这些原本可以成为国之栋梁的世家子弟们沉迷享乐,不思进取。盛怒之下,曹叡再次罢黜了何晏,将其软禁在家中,永不出仕!

        得知何晏被软禁的消息后,夏侯玄激情挥笔,想要上书为何晏求情。

        文章写完后,因为担心人微言轻,于是夏侯玄回到崇文观,希望那些曾经追随过何晏的学生们,能一起联名签字,然而人走茶凉,整个崇文观,在这个时候人人自危,又怎会有人再站出来。

        司马师刚刚弱冠入仕,他不忍见到好友夏侯玄落寞失望,于是联合诸葛诞,在夏侯玄的陈情书上署下了名字。

        看到夏侯玄的文章后,早就看不惯夏侯玄孤芳自赏、诸葛诞沽名钓誉的曹叡,趁此机会,将夏侯玄、诸葛诞、司马师三人一起罢黜,并一同拉入了仕途的黑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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