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当女主跑圈时，男主在干嘛——林叹（上）
当田鹿轩在体育场的跑道上，一圈接一圈地奔跑时，是发自内心地相信，每个人都像她一样有一个明确的终点。
她相信只要奔着目标，不断地奔跑、奔跑，只要目不斜视，一路向前，就能得到一个光明的未来。
所以她傻乎乎地认为，此时此刻的田振轩和林叹，一定也在高中的课堂上专注听讲，跟她一样的只争朝夕不负韶华。
她还太年轻，不知道人生除了笔直的大路，还有许多的小径和岔路。
就连林叹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悄然迈进了人生中最危险的一段路。
在上高中之前的暑假，林叹搬进了忘忧小区。
那是一片建于1980年代的居民楼，老式砖房。多年的日晒雨淋，让楼的外墙都斑驳了。林爸爸给他租的是一套一居室，位于二层。
走进楼道，灯泡是昏黄的，有气无力地照着亮。老房子的采光不好，房间里面也很暗。再加上夏季下雨频繁，墙面也像被雨淋过一样，散发出一股湿漉漉的气息。
小区的外围，紧邻菜市场，虽然方便了大爷大妈们买菜，可是散发出的气味却让人很不愉快。
阴暗也好，潮湿也好，气味也好，林叹都能忍。最让他受不了的，是老房子的隔音太差，他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跳舞了。
有一天，他开了电脑音箱，跳了一小段儿，很快就有两户邻居来敲门。一户投诉他的音乐声太吵，一户投诉他的脚步声太大。
他关掉音箱，呆呆地坐在床上。仔细一听，处处是喧嚣：大妈们在小区的空地上跳广场舞，孩子在哭，狗在叫，买菜的客人在跟小贩讨价还价……
林叹顿时觉得不公平，明明整个世界都这么吵，为什么单单来投诉他的音乐和舞蹈？！
新的房子，哪儿都不顺心，新的生活，处处是限制，这让林叹觉得胸口憋闷。可他只有十六岁，没有办法挣脱这一切。他就这么呆坐着，从日暮时分呆坐到了夜晚，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忆着刚刚结束的初中生活。
那么自由，那么欢快。
初中整整三年，他活在音乐和舞蹈的世界里，就像沐浴在太阳的光芒里。心头是明亮的，心境是开阔的。
更何况，他还拥有全世界最好的朋友——田家兄妹。田振轩稳重可靠，田鹿轩聪明伶俐。自从跟他俩成了朋友，林叹甚至没有尝试过再去结交其他人，因为田家兄妹已经满足了他对友谊的全部需要。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明明才从初中毕业，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刚刚过去的那三年时光，宛如被封印进了老相片，泛着一种不真实的光泽。
他沉湎于这种思念，并且隐隐地有一种预感，那三年是不可重来的黄金时代，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不幸的是，这种悲哀的预感，往往准得惊人。
高中开学的第一件事，是分班。忘忧中学的分班方式，是把前50名编入1班。至于50名以后的学生，次序打乱，随机分班。
林叹暗自祈祷，能和田振轩再次分到同一个班。可是，奇迹没有发生，田振轩被分到5班，他被分到7班。
林叹刚一走进7班教室，就注意到了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名叫郑浩。
郑浩发育得比较早，刚上高一就已经有成年人的样子。不仅是身材、长相像成年人，行为举止也像——更准确的说，是像男孩子心目中的“成年人”。
比如在课间，他会躲进厕所去抽烟，会兴致勃勃地品评女同学的长相身材，其间还夹杂着一些荤话。他并不是真的成熟，只不过，他所做的事，是其他男生不太敢做，或者羞于去做的事。
同学们对郑浩的态度可谓泾渭分明。一类是面对他会产生一种压迫感，于是尽量离他远一点，另一类是觉得他有一种吸引力，会不由自主地朝他靠近。
林叹属于后者。
从理性上讲，林叹很清楚自己不该结交“坏孩子”。从感性上，他也不喜欢招摇、嘚瑟的性格。可是，人就是这么奇怪，他明知不应该，却还是控制不了自己，朝郑浩靠近了。
这种自相矛盾的行为，林叹也想不通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因为被赶出家门，他比同龄人更早地独立生活，需要更早地面对社会？而郑浩，恰好给了他一种“社会人”的错觉。
也许是因为父母离异，谁也不管他，他比同龄人更需要引领者？而郑浩那种种看似成熟的表现，让他莫名地想要追随。
不管那个原因到底是什么，反正，林叹很快就成了郑浩的小兄弟。
透过郑浩，他仿佛触摸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跟学校秩序截然不同的世界。
郑浩递给了他人生中第一支烟，他吸了一口，被呛到不行。郑浩嘲笑了他，于是他更要逞强继续吸。
郑浩叫上一群人，去网吧打游戏。到了晚上，大家要各自回家。郑浩又是一通冷嘲热讽，说他们不够哥们儿。林叹觉得，反正自己家里也没人，不妨再陪他玩一会儿。结果一不小心，就玩到了天亮。
郑浩讲的一些荤笑话，林叹听不懂，get不到笑点在哪儿。郑浩对他很无奈，“指点”他去看一些网站。林叹被这些网站的尺度给震惊了。虽然脸羞得通红，心脏砰砰跳，却又忍不住看了更多。
林叹当然不曾忘记田振轩。甚至在跟郑浩那群人混熟之后，他反而越发珍惜田振轩。
在他的心目中，田振轩宛如一根支撑着全世界的支柱。只要有田振轩在，那个沐浴在太阳光辉之下的美好世界就不会崩塌。只要有田振轩在，他跟郑浩的一切，就像是偶尔溜出家门去撒野，他随时可以回来。
正是因为在乎，林叹才会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个世界的平衡。
对于田振轩，他从不在他面前吸烟、说脏话，从不流露出新近沾染的习惯。
对于小鹿，他也努力扮演一个“哥哥”的角色。即使前一晚打游戏打到凌晨3点，他依然会在周末的清晨准时出现在体育场，指导她跑步锻炼。
就连跟郑浩相约去网吧，他都会找借口推迟到傍晚7点以后。因为他知道，田家有个规矩——放学后可以自由活动，但是7点一到，那兄妹俩必须回家。7点之前，他是属于他俩的，7点以后，才能走进另一个世界。
初中那会儿，不论他们是在吃炸鸡还是在跳舞，一听到《新闻联播》的片头曲，田振轩和田鹿轩就开始收拾东西往家赶。就因为这个，林叹还给小鹿起了个外号：cinderella，也就是灰姑娘。
午夜的钟声响起，灰姑娘必须回家。《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就相当于小鹿的午夜钟声。
一天，林叹和田家兄妹又一次聚在炸鸡店里，帮小鹿分析她的中考志愿应该怎么报。7点一到，店里的小电视响起了《新闻联播》的旋律。林叹知道他们该撤了，就笑嘻嘻地对小鹿说：“cinderella，给俺留一只水晶鞋呗！”
“啊呸！你拿自己当王子啊？”田小鹿无情地举起课本拍他的头。
在挨揍的那一瞬间，林叹竟然觉得很安心。这些亲密无间的打闹和嬉笑，平凡到不值一提，却像一根绳子在紧紧拉着他，让他不至于完全脱离这个美好的、有秩序的世界。
…·…·…·…·…·…·…·
一天，郑浩神秘兮兮地招呼小兄弟们聚在一起，从兜里拿出一沓招待券。
云州的商业街上新开了一家酒吧，名叫“极光club”。郑浩的表哥就在那儿工作，让他带一些同学过去烘托氛围。林叹看到“酒吧”两个字，好奇心一下被勾起来了。
以前学街舞的时候，教练就爱去酒吧。但是教练不肯带他去，还对他说：酒吧不是好地方，小孩子要离远一点。从那以后，林叹的心里就埋下了疑问：既然不是好地方，那为什么你还喜欢去呢？
林叹和其余几个男孩，都没有去过酒吧，所以此刻的反应都差不多：有点兴奋，有点期待，也有点犹豫。毕竟，大家都只在电视剧里看过酒吧的样子，觉得那地方应该是灯红酒绿、鱼龙混杂，甚至在很多人看来，酒吧约等于黄赌毒。
唯一去过酒吧的郑浩，就成了“领路人”一般的存在。
晚上8点，他们换下了校服，尽可能把自己打扮得成熟一点，然后在“极光club”的门口集合。郑浩的表哥接到电话，很快就出来接他们了。
表哥是众多的“经理”之一，他纵然习惯于笑脸迎人，可对于表弟带来的“气氛组”多少有些不满：“我们刚开业，本来就僧多粥少，你叫来的还都是男生？”
有个男生憨憨地问：“什么叫僧多粥少？是东西不够吃吗？”
表哥扶了一下额头：“意思是男的多，女的少……”
然而，当他看到林叹，突然眼前一亮：“小帅哥，你会跳舞吗？”
郑浩熟络地把胳膊搭在林叹的肩上，替他回答：“开玩笑！我们叹哥跳舞可是专业的，拿过全省第一啊！”
表哥不仅眼睛亮了，连表情都变了，拿出了十二分的热情，招呼大家进门。
林叹隐隐感觉到，表哥的态度转变，似乎跟自己有关系。但是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进了门，激烈的音乐声扑面而来。林叹一抬头，看到头顶的灯光，赫然明白了为什么这间酒吧会取名为“极光club”——天花板上安装了许多细长的灯管，排列出了北极光的形状。灯光随着音乐节奏忽明忽暗，不断变化颜色和形状，模拟着北极光飘忽不定的效果。
表哥帮他们开了台，不一会儿，服务生就送来了饮料和小吃。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每个人说话都得靠吼。
舞台上有几个女领舞，穿着性感的紧身衣，扭动腰肢，做出诱人的舞蹈动作。郑浩他们看得眼睛都直了。
林叹也扫了几眼，却觉得索然无味。对于他来说，那些领舞的动作太弱了，跟做广播体操似的。相比之下，他对音乐的兴趣要更高一些。
真的是好久、好久没有畅快地跳过一支舞了。初中的时候，起码还有一间舞蹈教室可以用，到了高中，反而失去了这个便利条件。此刻，激烈的动次打次，仿佛在召唤着林叹血液里的律动因子，让他有点儿按捺不住。
这时，在台上领舞的小姐姐注意到了林叹。在变幻不定的灯光下，他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个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气质纯净又清澈，满当当快要溢出来的少年感……
到了互动环节，领舞小姐姐下了场，直奔目标，把林叹给牵到了舞台上。
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这个看起来很青涩的少年，竟然一点儿都不怯场。
在音乐声中，他毫不犹豫地跳起舞来。
舒展的动作，他做得大开大合、行云流水，到了定点的时候，又完成得干脆利索，爆发力和控制力都很绝。
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跟那些学了俩礼拜就跑来做兼职的领舞完全不一样。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像是有灵魂一般，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林叹完全是即兴起舞。他全心沉浸在音乐中，把自己身体里被囚禁已久的舞蹈本能，用肢体传达出来。
舞蹈是一种不需要解释的语言。舞台周围很快就聚集了一大堆观众。人们看他容颜俊美，看他张弛有度，看他身段风流。随着他的舞动，观众们也受到感染，开始不自觉的晃动起了身体。
一曲完毕，一起来的同学们早就激动坏了，纷纷振臂高呼：“林叹！林叹！林叹！”有了他们的带头，观众们也欢呼起来，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直到这一刻，林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刚刚沉浸在音乐里，根本没想那么多，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他并不害羞，反而很享受这一刻。欢呼和掌声是来自观众由衷的赞美，对于dancer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肯定。
林叹对观众们反复地鞠躬致礼，蹦蹦跳跳着回了座位。
他一回来，立刻成了这一桌的焦点。男生们围了上来，唧唧喳喳地吵着要他教大家跳舞。
只有郑浩默不作声，咕咚咕咚地灌着啤酒，满脸的不爽。
林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和郑浩之间的气氛有点儿尴尬。原本，郑浩是这群人的头儿，大家觉得他有经验，跟在他的身后就有安全感。然而，林叹意外的露了一手，成了今晚绝对的焦点，把郑浩的风头抢了个精光。
林叹正在琢磨，应该跟郑浩说点什么才好，这时，表哥领着一个中年人过来了：“你叫林叹是吧？这位是我们的老板，想跟你聊聊。”
老板的身材胖胖的，又笑口常开，活像一尊弥勒佛。他问林叹：“年轻人，舞跳得不错啊！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儿做兼职啊？”
林叹当然有兴趣。
他立刻起身，跟老板谈兼职去了。
就这样，他错过了跟郑浩重归于好的最佳时机，并且在无意间又一次抢走了他的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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