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惊弓之鸟
许忌开着车，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在路上徘徊着，漫无目的地驶向前方。
商店挂着明星的海报，五彩的灯光招摇过市，在头顶闪烁，白天也没停歇，有钱人不在乎这一点的得失。
车在一家小店门口停下，许忌坐在车里，盯着那家店的招牌。
《百意花店》。
字体不大，是因为店面也不大，被塞在不易发现的角落，要不是偶然停下车，许忌根本发现不了这个花店。
太小了。
在这闹市中真的生存得了吗？这个不起眼的地方。
许忌走下了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走到店门前，上面一个“休息中”的牌子正挂着，许忌拨弄了一下，透明的玻璃门挡不住里面的景象，高挑的许忌站在门前却迟迟未被里面的人发现，而已经窥探到一个身影的许忌眸色深了下来。
他不确定，不确定那个忙碌的身影的主人，那是一个短发少女，围着围裙，正趴在地上，摆弄手边的花朵，少女的身影极为瘦弱，短发遮不住那露出来的侧颜和脖子，白皙如墙漆，还是不够准确，应该说，那像纸一样脆弱。
许忌傻了眼，他的手也在不经意间推开了那暂未营业的房门。
里面的少女回过头来，一声“欢迎光临”刚刚落地，少女手上的花儿就掉在了地上，她是跪在地毯上的，此时正抬着头看着那走进来，仿佛被定格住的高大的男人。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个人了，她分不清眼前的是梦，还是自己看走了眼，而对方又何尝不是一样？
八年，八年了，他们竟然因为这样一个巧合，而在不经意间的下午偶遇。
少女迟疑了很久，她不确定地问：“阿忌？”
许忌沉默了许久，并非他不想要说话，他是不知道，时隔这么多年，这张未曾变过的脸，在脑海里无数次浮现的面容，如今真的呈现在眼前，他该怎么面对？
他有多少话想说，可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最终那些话在嗓子里盘旋，导致说出口的时候，只有一句情绪丰富的称呼：“沈奈生。”
连忙将落下的花捡起，奈生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她表现得十分局促，将散在脸边的秀发别到耳后，她将手中的花儿找个地方放下，站起来后四处低头看了看，语无伦次道：“我，我……我这里有点乱，你坐，你……”
她不是少女，她已为人妻，早就在几年前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可是那张脸，任谁看起来也不觉得是已婚女人该有的稚嫩，那张脸柔美到可以让人忘记呼吸。
许忌就是中枪的人，他永远无法对这张脸，保持平稳的呼吸。
“你等我收拾一下。”奈生紧张地说，她手忙脚乱，可是空间太小，根本不足够她将未完成的几束花找到合适的地方安置，放在哪里都不行，已经没空了，完成的花儿占满了半间屋子，伸不开腿的地方，奈生情急之下，局促又尴尬地搬出一张凳子来给这位贵客。
那凳子很小，又很矮，是她平时插花时用的，很不适合招待客人，可是唯一的一把椅子已经放满了等待修剪包装的花。
奈生也知道这样很不礼貌，许忌迟迟没有动作，她歉意道：“抱歉，我这里太小了，椅子……被占了。”
“没关系，我不坐。”许忌柔声说，那女孩好像惊弓之鸟，手忙脚乱招待他的样子，他想，是自己把她吓到了。
他们再也不是从前可以坐在一起聊未来，聊梦想的朋友了。
就在两人尴尬对望的时候，房间里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这时许忌才发现，旁边有一个婴儿车。
奈生看了许忌一眼，她走过去，从婴儿车里抱出啼哭的孩子，襁褓中的婴儿哭闹不止，奈生不好意思地看着许忌，刚想说什么，许忌就自觉地转过了身。
“需要我到外面吗？”
房间太小，奈生的脸皮薄，她嗯了一声道：“抱歉。”
许忌拉开门，走了出去。
在外面，靠着房门，像个守门神一样，他很想抽根烟，这时候，但是一会接近她，他怕烟草的气味对她不好。
沈奈生身体很差劲，从上学时就那样。
许忌守了一会，他不知里面的人什么时候能好，他不知道喂孩子需要多久，直到他靠着的房门被拉开，许忌才转过身，苍白的一张脸正对着他露出浅浅的微笑。
“我好了。”奈生抱着孩子说。
许忌这才重新进屋。
奈生调整好了状态，已经没有方才的局促。
“什么时候有的？”免不了问的，许忌看着奈生怀里的婴儿。
“它三个月了。”奈生说，不经意间看到了许忌脖子里的项链，不自然地垂下了眼眸。
“你一个人带？梁嘉文呢？”许忌很不想提这个名字，但是忽略不掉的。
奈生的目光有些闪躲，说道：“他的工作也很忙，没有时间管孩子的，我一个人带得来，没关系的。”
“可是它才三个月，你带着它经营花店？你身体这么弱，扛得住吗？”许忌早就注意到了奈生的脸色，那是比以前更严重的白，好像得了什么绝症似的。
奈生说：“比以前好很多了。”
许忌伸出手，想要碰她的脸，想拆穿她的谎言，可是他还是收住了，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而后放下。
许忌没有说话，他连过度地关心，都已经要考虑是不是合适了。
奈生没有围着自己的话题进行下去，她瘦弱的身体抱着孩子，完全不像一个母亲，她的脸太嫩了，身体也是肉眼可见的虚弱，病态美让人心窒。
“你怎么会来这里？”奈生问，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许忌了。
“路过，看到了花店，就进来看看。”许忌如实说，抬起头，看到奈生的短发，许忌不解道：“为什么剪头发了？”
沈奈生最美的地方，就是那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无数次落在许忌的手里，身上。她曾是全校男同学公认的“初恋女友”该有的形象，痞子类的，学神类的，哪一个没把这个女孩当做梦中情人？
无论说什么，最终都要扯上这个女孩的名字，她不是校花，她也不是什么风云人物，可是当年，没有人不认识这个女孩。
她是那么张扬狂妄的许忌，站在国旗底下接受批评时，还不忘记承认喜欢的人。
奈生侧了侧头，她已经看不到那及腰的长发，她眨了眨眼睛，没有抬头，“他说看腻了，挺碍事的，我就剪掉了，也挺好的，短发确实方便一些。”
“梁嘉文？”许忌的声线重了些。
看腻了？当年围着沈奈生转的人那么多，梁嘉文也是其中之一，可是沈奈生从来不跟他有往来，有他许忌的功劳，也有沈奈生自己的原因，梁嘉文什么人？家庭背景好，一个妥妥的富二代，跟许忌是不共戴天，原因就是沈奈生。
全校都知道梁嘉文有多喜欢沈奈生，少爷整个人都疯了，是许忌打也打不乖的难缠角色，结果你告诉他，这种话是梁嘉文说出来的？
“他只是无心之说，你不用当真的，是我自己觉得短发挺好的，”奈生摸了下头发，看着许忌说：“我短发不好看吗？”
许忌就这样被她带进去了，他道：“好看。”
“那就好啦。”奈生站起身，将已经哄睡的孩子放进婴儿车里。
“阿忌，你现在……在做什么？”奈生想起来了问，“有去当兵吗？”
许忌看着她的背影：“没有。”
奈生回过头：“为什么？”
许忌没有解释，只是说：“在做自媒体。”
奈生没有追问原因，说道：“哦，也挺好的，但是这个行业我不了解。”
她只是一个连手机都没玩明白的外行人，电子科技从来不是奈生的兴趣，她这辈子，唯一热爱的事情只有两件，一个是插花，另一个……已经无法实现了。
“只是为了糊口饭。”许忌说。
奈生走了回来，许忌比她高太多，唯有他坐下或者俯身，奈生才方便和他说话，此时许忌是靠在墙上的，人沉寂了很多，奈生说：“你变了。”
许忌抬起头，指了指自己：“我？”
“嗯。”奈生说：“变得成熟了。”
当然成熟，被社会上的各类事情磨平了棱角，经历越多，越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从前那个嚣张跋扈的许大少爷，如今更有魅力了。”
许忌笑了声：“嚣张跋扈？你也这么看我。”
奈生委屈地说：“真抱歉，可那就是你啊，你记得吗，我第一次跟你说话。”
他当然记得，他吼了她，原因只是因为沈奈生吵他睡觉，当时全班都被吓惨了，以为许忌要打人，可是吼完也就没有后续了，许忌没有动手，他不打女生，但也没跟沈奈生多计较。
只是奈生一直没忘记过，那天的窘境，让她彻底记住了许忌的名字，并且决定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可惜，他们是同班同学。
“我那时候……”许忌想找个合适的理由，为自己辩解，可是半天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不想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最终只是道：“对不起。”
奈生笑了：“我觉得那个时候的你很可爱。”
许忌更加抬不起头了，“小混混有什么可爱。”
奈生说：“或许吧，可是那个时候，你是无拘无束地。”
许忌抬起眼睛，没错，就是这样，他什么也没说，沈奈生也没问多少，她就知道，他现在是拘谨地，拘谨地活着。
奈生被看得久了，主动扭过头，逃离了目光的追踪，“阿忌，你现在挺好的，对吗？”
要他怎么说呢？他许忌哪里不好？也算得上事业有成了，也有家庭了，跟同龄人比已经完全足够了，还有什么不好的呢？在外人看来，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可是许忌没有说话。
奈生注意到了他的沉默，回过头，发现许忌低下头，不知道一个人在想些什么，奈生走过来，站在许忌的跟前，仰着头，那个少年已经成长为可以为别人遮天蔽日的保护伞了，虽然奈生从未想过要他的庇护。
她要许忌无忧无虑，她要许忌肆意张扬，她要许忌这一辈子，都不要再露出这副神情。
“答应我，你要好好的。”奈生的声音好柔，柔到下一秒她就要随声音消逝一般。
许忌有多少话想说，有多少控诉要表明，对她沈奈生这辈子的选择那么不解，却还是在看到那张脸时，违心地说了声：“我答应你。”
他这辈子，都只会答应她。
奈生满足地看着他，转过身，庆幸今日的巧合，偶遇，她想，她在自己时日无多后，还有幸看到她的阿忌，已经是上天垂怜。
奈生不曾奢望过什么，她知道许忌好好的，以后也会好好的，就足够了。
“阿生，我想要一束花。”许忌握着门把手，好像刚刚才想到要买花。
奈生对他笑了一下，说道：“好。”
许忌低眸思考，缓缓道：“永生花吧。”
奈生点了点头：“三天后记得来取。”
许忌道：“嗯，我一定会来。”
奈生挥挥手，和他告别。
许忌走了出去。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这是他八年后与她的第一次重逢，也是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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