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形式
公司里乱了套，许忌杀人的新闻很快传开。
那个年轻的老板，前些天还被人讨论事业有成，今天就成为了一个通缉犯。
刘若被公司里的事情压垮，媒体也在围攻她，她分不了心，警方一次次来骚扰她，问她要许忌的下落，刘若给不出来的。
她不知道，别问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许忌去哪了，那个苦了小半生，明明事业刚刚起步，就突然发生意外的男人，昨天夜里干了什么事。
新闻已经传到了网上，还登上了电视，所有人都在讨论，说杀人狂的恐怖。
一对中年夫妻也在收看，因为听到了门铃声，女主人率先从沙发上走下来。
“谁啊？”女主人站在猫眼处，看见外面一个陌生人。
男主人手里抱着孩子，拿着奶瓶，见妻子迟迟没有动作，回头问：“是谁啊？”
“不知道。”妻子又对外面的人说：“你找谁啊？”
许忌站在门口，说道：“找一个孩子，前两天是不是有个孩子送到你们这里。”
听到这儿，女主人明白了，和丈夫面面相觑，丈夫站了起来，二人来到玄关，房门被打开。
门口站着一个狼狈的青年，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地，像个乞丐，如果气质再贫穷一些就好了。
许忌抬起头，黑眼圈很重，他看向房间里的女主人，道：“我过来看看那个孩子。”
女主人问：“你是？”
许忌走了进来，没有回答，看到了男主人手里抱着的婴孩，走上前，伸出手，男主人对他还有些防备。
“我抱抱吧。”许忌请求道，也许是因为语气的真诚，男主人放下了戒心，将孩子递给他。
许忌第一次抱孩子，婴孩好奇地望着他，小手塞进嘴里，皮肤雪白，盯着许忌不放。
“她最近挺好的，不用担心，刚开始哭，认人，现在熟悉了就好了，”女主人走上前，摸了摸孩子的脸蛋，“今天都没闹呢。”
许忌扯出一个笑容：“她好带吧。”
女主人真心地说：“好带。”
将许忌当做孩子的亲戚，夫妻俩对视一眼，生怕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是来问他们要回孩子的，忙说道：“谢谢你们把孩子送给我们，真的很感谢，我们会把她当亲女儿看的。”
“名字起了吗？”许忌的态度不算热情。
夫妻俩更为谨慎，自言自语都慎之又慎，“昨天看了很多，上网找，查字典啊，今天定了下来，叫辛忆柳，辛和柳是我们两个人的姓。”说起来还是不太好意思，女主人低下头。
许忌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挺好听的。”
他将孩子还给夫妻二人，一个人呆呆地望着，站在那里，明明很近，却连触碰都是奢侈，许忌问：“以后她要是问起来……”
“我们会说是亲生的，不会让她感觉不舒服，一定会好好疼她的。”女主人慌乱地说。
许忌摇了摇头，“不是这个，你们年纪这么大了，不可能有孩子了，瞒不住她的，我的意思是，如果以后她问起亲生父母时，希望你们告诉她，爸爸妈妈都很爱她，妈妈得了重病，没有办法照顾她了，才托付给了你们。”
“我们会的。”男主人抬头说：“你放心，我们不会说伤人的话，她现在是我的亲生女儿了。”
亲生女儿，许忌也想这么说，也恳求着她是他的亲生女儿，没有梁嘉文，没有别人，从始至终，只有沈奈生和他许忌。
那个梦，以后会做的吧。
许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递给了对方，女主人不知道做什么，不敢收，许忌说：“不是给你们的，给孩子的，她是个女孩儿，以后用到钱的地方很多，希望你们精致点养。”
女主人看了他一眼，丈夫点点头，认为这是对方的心意，没有推拒，也就收下了。
许忌再次看了眼男人怀里的婴孩，真好，幸好她还没有长大，还有一个美丽的童话可以编制，如果她现在已经懂得一切，许忌真不知道，她该有多难过啊。
许忌从脖子里摘下那块戴了多年的玉，套进了孩子的脖子里，他的动作轻柔，没有惊动婴儿。
“这是……”
“她妈妈的东西。”许忌说：“她妈妈送我的，我想着她妈妈没送什么贴身的给她，这个就让她留着吧。”
“好。”
许忌转身，要离开，来得匆忙，去的也着急，女主人请他留下吃饭，许忌没有同意。
“哎，你是她什么人啊？东西给我们了，以后她问起来怎么说呢？”
许忌站住了脚步，停留了一会儿，沉默着回过头，盯着那还不会说话的婴儿，低低地念了声：“一个……很想做她爸爸的人。”
＊
商店的柜台前，柜台小姐们正站在一起说着话，聊着最新的八卦和热闻。
一个狼狈的男人走了过来，她们忙去迎接，看着对方的打扮和糟糕的样子，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还是尽量保持风度和素质地接待了他。
“看戒指吗先生？要我推荐吗？有没有喜欢的风格和样式可以跟我说。”
许忌抬起手，制止了她们：“我自己看。”
柜台小姐闭上了嘴。
许忌在柜台前一个个地挑选了起来，每一款都很漂亮，拿出来展示的都是精品，他接触过珠宝，无比清楚它们的品质，许忌相中了一款菱形钻的双环戒指，算不上是双环，它是两个环缠绕在一起的，且只有上面一层开始分割缠绕，像割舍不开的眷侣。
“这个。”许忌说：“要47mm的。”
“您不带爱人来试试？”柜台小姐提议道：“虽然尺寸不会错，但亲自试试效果还是不一样的。”
“不用了，就这一款，拿给我谢谢。”
柜台小姐问不到原因，也没有追着问下去，卖出得太快，三分钟不到，客人就已经付款离开了。
“有钱人啊，”柜台小姐说：“眼都不眨就买走了。”
“确实，刚开始看打扮还以为是什么穷鬼，这出手。”
“看来有钱人都喜欢装穷，以后还是得态度好点，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大鳄呢。”
几位柜员又朝许忌离开的方向看了几眼。
许忌又去了药店和衣店，手里拎着不少东西，忙完了才回酒店。
他将房门关上，锁起来，怕别人打扰自己的计划。
脱下衣服，到浴室里冲澡，紧紧一夜而已，他好像被抽掉了灵魂，这样怎么行？太虚弱了，待会阿生看见了，怕是要骂他的。
虽然她性格那么好。
许忌照着镜子，围着浴巾，剃了胡须，吹了头发，对镜子里的自己才算满意。
他走到沙发边，拿起刚刚买来的一身西装，因为是严肃的事情，他不想太随意，行头也非常重视，从头到脚，鞋子，袜子，领带，哪一个不是用心挑选？
他对着镜子，再三整理着自己的衣裳，生怕哪一环节掉链子，影响他的重头戏。
忙完了这些，许忌抱起桌子上的花儿，一步一步走到了床边。
那上面躺着一个恬静的女孩儿，身上干干净净的，一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许忌想给她换成一条白裙子，可是她睡得太香，他怕惊扰她，也就算了。
抱着花儿，单膝跪地，许忌将戒指奉上，盯着女孩儿的睡颜，声音诚惶诚恐，带着点颤抖地说：“沈奈生，我是许忌，那个喜欢你喜欢了八年的许忌，因为时间太久了所以……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我们之间太多事情了，这些年乱糟糟地，但只有一点是没变的，我越来越爱你，今天比昨天更爱你，是那个，不管你同不同意，都要昭告全校，我喜欢你的许忌。”
“很抱歉，你第一次跟我说话时，我吼了你，我脾气太差了，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暴躁的小霸王，记得你之后好长时间没跟我说过话，我知道，你肯定是记恨我了，或者是怕我了，对此，我非常后悔，向你致歉，希望你原谅我。”
“我对你没什么好印象，一开始，说真的，我不是故意的，你当时太火了知道吗？陈子昂左玉颜肃那些不要脸的，天天在我耳边提起你，说你多漂亮多漂亮，当时还年轻嘛，还在青春期，就是喜欢逆反，别人都喜欢你我就不想喜欢你了，但是摸着良心，今天没别人，我也就实话实说了，你确实很漂亮，跟我很配，你就该配我，范子阳那东西算个屁，他凭什么喜欢你？”
许忌笑了声：“抱歉，我又暴躁了，反正你只要知道，我特别喜欢你就行了，什么时候开始的？嗯……文艺汇演那一次，算是认清了自己的心吧，那一次我不想说谎了，你坐在台上弹琴，一袭小白裙，绑起了马尾，敲击琴键的样子，我整个人就乱了，毫不夸张地说，当时耳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琴声，眼睛也跟失明似的，只看得见你，你走出来谢幕，弯腰，鞠躬的时候，我连呼吸都轻了下来，你当时笑了一下，记得吗？好美。”
许忌将永生花放在床头，将戒指再次高高地举起，“阿生，如果你愿意……就哄我开心一次吧，我想娶你，十七岁就想了，现在有点晚，但是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我是许忌，那个爱上你后，活得混乱庸俗，只知道爱你的许忌，我请求你，满足我一次，爱我一次，被我好好地爱一次，我们……结婚吧。”
室内寂静无声，只有许忌的动作声，他执起安静的女孩的手，将戒指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并仪式感地，让她为自己戴上了另一枚银色戒指。
女孩儿的手轻得没有重量，被执起，被握住，被力道控制着，完成了两个人的梦想。
许忌站起身，耳朵里落进了吵闹的声响。
是警车的鸣笛声，好像包围了整个酒店。
真是夸张。
没关系，我们已经走完了，这最后的形式。
＊
接到消息的警方已经火速围堵了酒店，冲上了大楼，报警的是柜员还是那对后知后觉的养父母，再或者是医生……卖衣服的老板？都有可能。
堂而皇之地在外面逛了一天的许忌被抓住一点也不意外。
警方冲上来时，发现门被锁上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刘若，她比警方更快地拿到消息，得到许忌的藏身之处，因为那是三十分钟前，许忌亲手给她的消息。
警方想要动用武力破门，酒店的工作人员却提供了不破坏公物的方法，她们有备用钥匙，一群人火急火燎地，工作人员心慌意乱，警方正义凌然，刘若则更为复杂一些。
门被从外面推开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涌入了房间里，没等警方有更大的动作，大伙就安静下来了。
被视为杀人狂的犯人没有手持武器要跟他们作对，也没有人质在身要突破重围，他非常安分，绝不会有任何对警方不利的动作，绝不会伤害到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刘若站在原地，对眼前的一幕，久久不能平静。
许忌，那是许忌，这一辈子都那么热烈的少年，现在正安静地躺在床上，他的手穿在女孩的脑袋下，另一手牵住女孩的手，像热恋中的情侣那般，护着他的女孩儿，双手交叠之处，是两枚闪耀的银色戒指。
在床头柜的一边，是乱糟糟的药片，掉的地上都是，还有一杯没喝完的水，水杯下面压着一封写完的信。
刘若走上前去，行尸走肉地拿起那封信，她的手碰到水杯，似乎还感受到了最后一点余热。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若姐，你看到了，我娶到阿生了，你开心吗？我很开心，我等这一天八年了，因为我的事情，公司里一定会有波动的，但我相信你能处理好，很不想给你留下不好的记忆，但是我思前想后，这一路走来丢掉的人太多了，闹掰的也挺多的，没什么能信任的了，只有你，若姐，拜托你一件事。
待会会有警察过来的，我怕他们动作太大了，我想让你看着他们，你来料理后事好吗？阿生是个病秧子，我希望你温柔一点，还有，阿生没有家人了，我怕上面的人将她和梁嘉文葬在一起，不要那样，她是我的妻子，她现在是我的妻子了，不能与别人在一起，麻烦你从警方那里拿到处理的权利，在哪里都可以，只要阿生和我在一起。
对不起，麻烦你了，因为这一次，我实在没有能力了，我赶着去爱阿生，我不想再迟到了……】
信到这里就没了，刘若抬起眼睛，看向床上安稳躺着的两人，她走向床铺，有警察想要阻止，但被酒店的工作人员制止了，或许这一幕，会带给今天所有在场的人，一个永生难忘的记忆。
那并不可怕，杀人狂不可怕，死去的女孩也不可怕，他们是那么漂亮，就像当年，所有人承认的相配。
刘若单膝跪在床铺前，望着两个她曾经最要好的人，最看好的人，终于走在了一起，刘若笑了，也哭了，“若姐听到了，麻烦鬼，放心吧。”
刘若舔了舔干燥的唇瓣，睫毛湿润，她却笑得优雅，她衷心地说：“新婚快乐。”
她伸出手，触碰了那个，她亲眼看着的，苦了八年的许忌，低声如说秘密那般小心，“阿忌，下辈子，记得早点告白啊。”
刘若叮嘱他，怕他忘了，说了好多遍，房间里站着的人，听了好多遍。
他们不知道他和她的故事，他们不知道青春热烈的少年，将爱在八年里执行了多少遍。
有人感叹阴阳两隔，有人震撼至死的相随。
他们在飘摇的夜里死去，也在动荡的夜里大肆相爱。
“阿忌……”有人这么呼喊了一声。
那未栖的灵魂被震慑，被惊醒，许忌想要睁开眼睛看清楚，想要追寻声音的来源，可是噩梦像枷锁一样控制着他，让他难以醒来。
“许忌，许忌同学……”声音由远至近，由模糊至清晰，由难以分辨到十分熟悉，许忌瞬间就找到了答案。
是阿生。
他突然睁开了双眼，鼻子里灌满了青春的香气，和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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