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陌生的记忆
谷雨不知所谓地回过头，瞧见和这热闹集市格格不入的衣着贵气的男子正站在路边和一位健朗的老妇人正说着话。
这不是自己正想找的王家四郎王相彦吗？
“姑娘，为什么感觉每次出门都能碰见他啊……”
林谷雨径直走了上去，王相彦看见她，面露惊讶地愣住了。
“又碰见你了。”林谷雨礼也没有行，直截了当地问他：“怎么每次出门你好像都跟在我后边似的？”
王相彦还没说话，身后的小厮反倒急了：“林姑娘，今天还真不是……”
这话一听就不对劲，她反问：“什么叫‘今天真不是’，意思以前是了？”
小厮不好意思地挠头，说：“小的不是这个意思……今天公子是来办事的。”
“你来东街办什么事？”东街明明是普通百姓寻常购物的地方，他一个贵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一旁头扎绿带的老妇尴尬笑着说：“那我先走了，有事您再找我。”
“帮我二哥办些事。”王相彦如实说道，又问：“你……你还好吗？”
这人也倒奇怪，一边给我通风报信，拆自己哥哥的台，又一边帮他哥哥做事情，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上次的事情多谢你告诉我，我父亲倒没有说什么。”
王相彦倒不是很惊讶的样子，只是问：“为什么呢？”
“因为——藏宝阁跟我没关系了呀。”林谷雨得意地说，“你知道什么叫股权转让协议吗？我把铺子转让给叶家了，现在是百分之一百叶家控股，与我无关。你可以去告诉你的二哥了，我缴械投降，还请他对我高抬贵手。”
“股权转让协议？那是什么？”
“就是……一种君子协定。”谷雨突然想到什么，说，“说真的，如果你家二哥一开始愿意入股藏宝阁多好，他做投资人，我做首席执行官，强强联手，直接把盲盒店开遍整个大宋，何必要斗个你死我活呢？”
王相彦皱起眉头，回头看了江童一眼，说：“虽然不是很明白的你的意思，但你还是断了这个念头吧。不过……他应该在临安呆不了多久了，你也不必太担心他了。”
谷雨心里感到一丝暖意，被他沉稳的话语安抚到，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提心吊胆的日子可以看到尽头了。
她抬起头看着王相彦的眼睛，认真地说：“谢谢你。”
王相彦愣了一下，不知作何反应。
谷雨接着问：“那……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林谷雨话音未落，也没等到王相彦的回答，脑海里忽然掀起了惊涛骇浪，把她原本有条有理的思绪全部瞬间吞噬。
她面前站着的两个男人的身影和他们身后人来人往的街道变成了重影，在她眼前扭曲、漂浮起来。
“那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那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同样的一句话在她耳边反复地播放，声音像她自己，又不像她。
谷雨脚下跌跌撞撞像是站在飘摇的甲板上，险些摔倒。
她用最后一丝清醒勉强抓住了小禾的手，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姑娘，姑娘。”小禾急忙抱住谷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她滑落在地上。
王相彦见状想来扶，可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众人都围了上来，他急得反倒连退两步，说：“把你家小姐背到轿子上去，让轿子跟着我，去医馆。”
小禾在江童的帮忙下勉强将谷雨背起，在路人的注视下踉跄地走到轿子边，好歹让轿夫把姑娘搀扶上了轿。
小禾跪在谷雨身边，颤抖着声音对轿夫说：“跟上前边的公子，去医馆。”
江童招呼完轿夫，跑回主子身边，问：“去哪家医馆？”
王相彦皱着眉头，哑声说：“自然是去李氏医馆。”
李氏医馆的东主兼郎中李渡舟正带着学徒从员外家出诊回来，见自家医馆门前停着两顶轿子，外头吵吵囔囔的，赶忙快步上前。
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男人正在店门口和学徒喧噪：“别废话了，你快给我出去找你家郎中。”
“我家郎中出诊还没回来，应该在回来路上了，出去找也快不了的，您就耐心等着吧。”
“什么事？怎么了这是？”李渡舟扶着肩上背的药箱子小跑过来，绕过了小厮，径直冲进医馆。
他正要进店内问是怎么回事，突然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王相彦攥住了手腕。
“你来里屋。”他连拖带拽地把李渡舟拉到了后院的屋子里，“林家二姑娘方才突然晕倒了。”
李渡舟正想发作，见那用来供病人紧急卧躺的简陋木板床上躺着的可不就是林谷雨吗？
他的总角之交叶顾敛心心念念的表妹林谷雨。
他还在持续给她配着药——
“她近来天天吃着你配的药，所以……这是怎么回事？”王相彦质问。
李渡舟顾不上质疑他的话，覆手于她的额头，一触到便收回了手，烫的厉害。
“快去拿毛巾来，冷敷。”他喊道，身后的学徒应声跑了出去。“去取冰。”
李渡舟又拉过小禾，说：“给你家姑娘把衣服褪了，用冰过的毛巾擦拭全身，明白吗？”
“若落了风寒怎么办，姑娘本来身子就弱……”小禾噙着泪哽咽地说。
“都什么时候你还在担心这个？烧得这么厉害，不及时降温要出大事。擦拭两遍以后把她身子擦干，穿上衣服，再给额头冷敷，到时候叫我。”他一边说一边把屋里的其他人都赶走，“快快快，都出去。”
王相彦又一把攥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到院子里凶神恶煞地问：“是你平日里给她开的药，你却不明白这是什么病？”
“你是谁啊？”李渡舟把他的手甩开，努力压低了声音说：“你怎么知道我平日里给她开药？”
“她的侍女说的。”方才在门口吵囔的小厮帮嘴道。
“哦。可你是谁啊？”李渡舟揉着被他捏得生疼的手腕，不满地问道。
“我是她的朋友。”
屋内的林谷雨还在狂风大作的海里挣扎。
她的手死死扒着冰冷的木板，巨大的海浪拍打着她的脊背。
她翻过身仰躺着，激烈的浪潮和雨水忽然变成了慢动作。
乌云里落下来的小小水滴逐渐幻化成了巨大的水球，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朝她缓缓落下。
但大如星球的水球在快要触到她脸上时，又忽然像时光倒流一般缩小远离，回到黑暗的云层之上。
耳边似是风声在呼呼的吹，风里又夹杂着她方才自己的声音——“那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声音又同水珠一样扭曲成了孩童稚嫩的声音——“那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海上的浪潮被天上的漩涡似的暗云瞬间抽干，她整个身子随即落在了一片安谧而松软的草地上。
林谷雨坠落在草地上，动弹不得，想开口说话也发不出声音。
她听见四周像是有潺潺的流水声，有人走动而发出的窸窣的声响。
她睁开眼，不远处的大树下正坐着两个小孩。
“那我能和你做朋友吗？”小女孩脸上挂着不似孩童会有的温柔微笑，柔声对她旁边的小男孩说。
“朋友？怎么样算是朋友？”小男孩疑惑地从膝盖间抬起深埋着的脑袋，歪头看向她。
“我想，朋友就像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河流……”小女孩抬起头像在看星星，可分明是个晴朗的白日，她被阳光刺得眯起眼睛来，喃喃地说，“朋友就像天上的太阳。”
“星星、河流和太阳……？”
“是啊，是永恒的光和亮。”
小孩解释事情总是奇怪而抽象。谷雨不知为何男孩没有继续追问小去。
他只是也抬起了头和女孩一起看叶子缝隙间漏进来的阳光，一齐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
躺在草地上的林谷雨痴痴地看着，毫无缘由地，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
“烧似乎退了些，大夫过来看看吧。”小禾站在门边冲外面喊。
李渡舟和王相彦一齐挤进了狭小的房门，李大夫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说：“是退了。各位不必着急了。”
“怎么这病来得这么急，又去的这么快？”王相彦问。
李渡舟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再三，说：“林姑娘的病甚是罕见，我也说不准。你们有没有让姑娘按时服我配的药？”
小禾连连点头：“吃好几个月了，一天不落。”
“那失忆忘事的情况是否有改善？”
“这……似是还有些事情记不得，但姑娘精神很好，只是……性情大变，偶尔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李渡舟摇摇头说：“我还是跟叶兄说吧，让他去汴京找找大夫——还可以问问御医。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小禾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待会姑娘醒了，千万别说出去让主君知道了。家里大哥婚事将近，若是让主君知道姑娘突然落了大病，怕是又要把她送出去……”
林谷雨逐渐恢复了意识，把他们的对话听的真真切切。
她努力地想要张嘴说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谷雨使劲地挣扎，前几日在家中睡午觉遇上梦魇也是这般脱力的感觉。
她将注意力集中在小拇指上，努力地抬了抬小拇指，终于猛地睁开了双眼。
“姑娘，姑娘你醒了。”小禾扑了上去，一边用衣袖抹去眼泪。
“没事，就让他们知道我生病了。”林谷雨虚弱地说。
她正想回秀州一趟，回她梦里的地方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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