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叹息桥
第二日天没亮李綦就来了。
千月被敲门声惊醒时天边还泛着鱼肚白，百日也还在自己房内睡得人事不省。他叹了口气，默默消化被人吵醒的烦躁，然后才披了件外袍爬起来开门。
十七见千月终于开门，侧身让了让。李晋在背后地鼠一样探出头，笑嘻嘻道：“千月快醒醒，该上路啦。”
千月睡眼惺忪、但没好气地点了一下头，行尸走肉一般回到屋里去。
百日被李晋叫醒后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自己，见千月还没出来，钻进房中一看，人正跟衣服打架呢。这件是百日刚给千月买的，制式虽然复杂但架不住好看，于是头一热花重金买了。
百日见他穿个衣服都能急火攻心的恼怒模样，有种“果然如此”的挫败。
这人就是个生活废。表面瞧着光鲜亮丽，待人接物多么宽和似的，实则背地里一团乱，脾气也不好。要是没有自己，他难以想象千月会怎么活下去。
待一行人重新出发，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但千月的睡意还没有过去。
由于李晋的再三邀请，百日最终上了他的贼车。千月则跟李綦同车出行，上车后敷衍地跟李綦打了个招呼，便坐在软垫上闭目打盹。
李綦手上拿了卷叹息桥的文案在看，聒噪的李晋换成了千月，他乐得清闲，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就看完了。案卷前面部分皆是死者相关记录，末尾则是至今未醒的人详细名册，以及每日的跟踪记录。
再这样拖下去，名册上这些估摸也难逃一死。
直至看完两遍阖上文案，李綦一抬眼，见千月已经进入深度休眠。他脑袋无意识地歪着，侧面脖颈绷成一道纤韧修长的弧度。
李綦被那细腻的线条刺痛，忽然觉得口中干涩，不自在地抿了一下唇。
然而倒霉的是千月，睡得正香的时候，忽然被人轻推了一把。他撩开眼皮，隐约看见始作俑者竟还欲再推。他真不明白了，这人怎么老爱打断他睡觉。
浓睡未消的嗓音还有些低哑，“殿下，有事吗？”
李綦将看了两遍的卷轴递到面前，凛然道：“你也看看叹息桥的相关案情，多了解一些总没有坏处。”
千月细长的眼睛微微上眄，李綦见他目色朦胧，手中的东西抬了抬以示无声催促。千月只好将身体坐正，强行打起精神去看那卷文案。
马车内重归寂静。千月认真翻阅什么东西时，一贯是专注且安静的，既不读出声也不做讨论，只有手指与绢布摩擦的细声。
李綦的五感向来敏锐，车内又静，只觉得沙沙的摩擦声清晰得仿若贴在耳边。他被那仅有的声音吸引，视线鬼使神差移到那双手上，倒是意料中的劲瘦修长……
千月看案情看得投入，正琢磨为什么只有部分人会出事，冷不防听见李綦发问：“有什么发现吗？”
千月头也没抬，拧着眉道：“暂时没有。”
李綦很干地“哦”了一声，怎么听都像是没话说。“那你继续。”
景州城距离临安不远，一行人从天亮出发，傍晚就到了城外的驿站。经过一整天的舟车劳顿，车上几个身强体健的都没事，只有千月脸色不大好看。
在驿站负责接应的人名叫商南，也是肃御司的执事。他见千月这样疲乏，建议李綦等一行先休息一晚，明日养好精神再去叹息桥。千月却说不用，灌下几口凉水，稍微缓了一阵差不多就恢复了。
这期间百日一直守在旁边，生怕一个没看紧千月就要出事，活像猛兽盯着自己的猎物。
李晋见百日“兽性毕露”的架势，就在一旁顺毛安抚，“百日，你不用太紧张，千月只是身体虚所以颠了一路有些晕，歇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百日拧着眉毛回了他一个字，“嗯。”然而半点也没有松懈。
千月缓过劲后，跟摸小动物一样拍了一下千月的脑袋，“没事了，你别担心。”
事实上，他也不清楚百日莫名其妙的保护欲是怎么回事，明明自己还是个虎崽子。
不痛不痒的一拍，百日果然就不那么紧绷了。
眼看夕阳渐渐沉下去，时候已经不早，商南便领着李綦等人往叹息桥那边走。一面领路一面尽职地汇报。
“殿下应该也知道了，叹息桥建在黔江的分支上，大概有一百多年历史。迄今为止翻修过两次，但都没出现什么意外，只是最近才这样。”
“那座桥已经以翻修的名义封了，加之另有一座桥可供通行，因此并没有惊动景州城百姓，也没有人再出现意外……”
等商南汇报结束，他们正好也到了叹息桥。
黔江这一分支相对较窄，但因为地势原因水流也更湍急。江上除了叹息桥外，还有一座更加狭窄、年份也更久远的古桥，古桥两端隐在江边的芦苇里，只露出一截桥身。
两座桥分别位于黔江分支的南北两首，附近村民将其并称为“双生桥”。
李綦下意识问到古桥的来历，商南一改侃侃而谈的作风，回禀道：“属下还没有查到相关记录，附近的村民也说不清楚，只叫它们双生桥。”
千月便指着那边问道：“最近有人走过吗？”
商南道：“每日都有人经过，但没有出现类似叹息桥的情况。”
看样子问题还真就在这座桥上了。
千月蹙眉细细打量着传说中的叹息桥，桥墩到桥身，怎么看怎么普通。
百日适时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警觉地提醒：“我闻到怨气了！”百日是凶兽，对于这类气息的感知有种发自本能地敏感，看来此处的确有邪祟。
千月问：“知道怨气来自哪里吗？”
百日笃定道：“就是那座桥！”
千月：“叹息桥？”
“没错。”
随后百日又斩钉截铁地补充：“但是另一座桥上也有，只是没这个重。”
这倒有些出乎千月的意料，他问：“这边的怨气很重吗？”
一般来说怨气越重的邪祟就越不好惹，面对潜在的威胁，他至少得先弄清楚对手是什么样的分量。
百日皱着鼻子又细细嗅了几下，下结论：“挺重的，这次的东西不好惹，你们最好小心一点。”
李晋听见这句话，表情跟着凝重起来。若百日作为一只凶兽都觉得不好搞，那么事情就一定没那么简单了。
千月面色倒是平静，口中答应着，脚下却不由自主朝桥头走去。
李晋跟见了鬼一样，忙不迭拦住千月，手跟铁钳似的死死箍着他的右臂。“别去！那桥太危险了！”
千月被李晋一惊一乍的语气吓了一跳，被迫停下了脚步。待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有些后怕地望着那座桥，他刚才竟是失神了……
事实上他原本是想既然外边什么都看不出来，若亲自走上一趟，说不定就知道死者经历过什么。然而这个想法刚冒出头，就不由自主被什么东西吸引着过去了。
那时候脑中几乎空白，直到李晋拉住他。
千月方才的异常显然无人察觉。他便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问他们是否有类似情况，几人听完面色各异，但都否认了。
李晋则在一旁很惜命地劝他：“要真是这样，千月你一定离这座桥远点，万一真有个什么可怎么办？”
千月心不在焉地点头，“知道了。”
李綦问商南：“在此之前是否发生过此类状况？”
商南否认道：“未曾听说过，这还是头一回。”
千月在想，现场这么多人中为什么只有他会这样？之前真的都没出现过类似情形吗？他拢紧了外衫，只觉得骨缝里透着冷。
“未曾听说过，也许是因为……”
千月还在措辞，李綦接着替他说出了心中所想：“因为出现这类反应的人，都已经无法开口说话。”
在场的人闻言，目光同时投向了千月。
只有百日咬牙道：“不可能！我会保护千月的！”
默默接受目光洗礼的千月则表示认可，甚至补充道：“说得通了。并不是每个过桥的人都会发生意外，因为只有部分‘被选中的人’才会。那几名死者，昏迷未醒的人，上次的死囚，还有我都是被选中的倒霉鬼。”
这位“天选之子”彻底陷入了沉思，嘟哝道：“我们究竟满足了什么样的条件？”
向来淡定的十七见他这样都有些不淡定了，大祸临头的时候，他居然在分析自己得天独厚的死亡条件，而不是想办法自救。
这多少有些不尊重“桥”了。
由于实在没有线索，又出现这样的事情，李綦便道：“天就快黑了，今晚先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再来吧。”
“也好。”千月一贯是擅长粉饰太平的，神色自若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商南便带着众人回了景州城驿站。
“叹息桥那边属下会继续盯着。另外驿站的厅屋虽已收拾妥当，但各方面条件始终不比临安，还请两位殿下还有大人们见谅。这期间若还有其他需要，尽管吩咐属下就是。”
说完，商南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千月，见他似乎并无需求，便退出去了。
驿站供给休息的房间其实是很充足的，但百日非要跟千月共用一个房间。稳妥起见，还把李綦手上的千里结解下给了千月。临睡前又把门窗全都锁得死死的，仿佛这样才觉得安全。
也许是有了“吃人楼”的教训，这次睡觉不但抱着千月一条胳膊，还找了根麻绳，打算将千月另一只手腕捆在床柱上……
“……”这就有点过了。
千月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提醒百日，“我这次大抵不会被抬走，而是梦魇，应该用不上绳子吧？”
百日手上动作不停，自顾自道：“万一呢！”
千月便不说话了，由着百日来。他寻思着不管有没有用，如果这样能让百日安心一点，那就随便他折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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