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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梨花渡


李綦从千月进来,视线就没离开过,这人周身透着古怪,却什么都不说。不禁有些负气,肃然道:“千月,阴虚之中的一切线索都至关重要,这点你比谁都清楚。如果你知道什么,或者经历了什么,我希望你能坦白。”

        这道理千月自然清楚,“抱歉。”他摊开手掌,道:“知道红斑狼毒吗?就是这个。”

        林迟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有什么感觉吗?”

        “目前还没有。”

        李綦道:“但是意识会渐渐失控,四肢也会麻痹。或许过不了两天,你就会发狂、失智。”最后一句,是对着千月说的。

        千月继续补充:“据说红斑渗血前,不会传染,但是一旦渗血……这谁也说不准,保险起见,今日起你们最好离我远一点。”

        话音未落,三人便听见有人默默吸鼻子、抹眼泪,乐颜眼泪糊了一脸,自责不已。

        千月不是圣人,对她此前愚蠢的行径的确有些不满,但在梨花渡吹了会儿风差不多也想通了,即便没有云来镇的事情,他也会想办法进来。

        乐颜的问题不在于坏,而在于胆小且蠢。他一贯不喜欢蠢笨的人。

        三个大老爷们就这样围坐一团面面相觑,面对哭鼻子的小姑娘,谁也没说什么,只是由着她哭。千月捏了捏鼻梁,只觉得眼睛干涩的厉害。

        晚饭摆上来时,千月让人单独分了一小份饭菜出来,自己坐在桌子角单独用饭。

        李綦食不知味,每吃上两口就往他那扫一眼,总觉得千月自个儿缩在角落默默吃东西的样子,怪可怜的。像个被人遗弃的小动物,大雨淋湿了全身,一面冻得瑟瑟发抖,一面小口小口吃着东西,还要讨好地摇尾巴,生怕别人觉得他不开心。

        李綦放下筷子,给他盛了一碗鲫鱼汤,“这汤熬得烂,你试试。”

        千月瞅着眼前多出来的汤,有点犯难,他已经吃得很饱了。但总归人家一番美意,他不好拒绝,于是强行灌了半碗鲫鱼汤下去。

        晚饭之后,差不多也该出发去梨花渡了。夜里风凉,三人把乐颜留在府中,准备乘马车出行。然而三个男人是万万挤不下一辆马车的,因此千月自己单独乘了一辆。

        临出发前,李綦往千月怀中塞了一个手炉,低声道:“照顾好自己,别想太多。”

        千月抱着暖融融的手炉,忽然觉得永安王殿下今日格外赏心悦目,不禁抿唇一笑。“只是气闷自己没本事,已经过去了,中午的事情国师大人可别放心上。”

        李綦道:“中午发生了什么吗?我只记得有只生气的红眼兔子。”

        千月不禁忍俊,告饶道:“别打趣兔子了,它也怪不容易的。”

        李綦看得心中一动,似有小兽在胸口细细抓挠,挠的他心痒难耐。他迫使自己放下帘子,上了自己的马车。一路上脑海中颠来倒去,全是那示弱讨饶的笑容。瞧着既懒又冷,实则顾盼传情,仿佛漫天星河都揽进了眼中。

        他轻声一笑,摇了摇头。

        同车的林迟莫名其妙,永安王刚才笑了?

        待抵达梨花渡正好是酉时,两岸已然点起了灯,渡口舟楫相连,载着游客入杨柳溪,赏两岸连绵夜景。河洛向来重文轻武书画繁荣,此地亦有倒卖字画的小市。三人顺着涌动人潮走了一段,没看见谢锦书的影子,干脆问起柳溪让的行踪。

        被问的人道:“没听过这号人,倒是有柳清让、韩溪载,他们的画要不要?”

        林迟无语,道:“不要。”

        老板登时垮下脸来,不住往外撵人,“不要就别挡道。唉,那边的客人来看看吗?”

        整条街问下来,差不多都是这个答案。

        柳溪让的河洛夜宴图名声这样大,想必是很有天赋的画师,但在字画市场上居然查无此人,这事儿实在不一般。三人商量着,待走到一座装饰华丽的楼下,林迟若有所指道:“唉,咱们……歇会儿吗?”

        江畔的风来得巧,适时一吹,楼中暧昧的暖香立即送了出来。林迟朝千月挤眼睛,下巴尖儿不动声色抬了抬,指向李綦。千月看懂了暗示,香软的风拂在脸上,也有些心猿意马,于是配合道:“是有些累了。”

        李綦见他俩配合着打哑谜,这时候揣着明白装糊涂怪没意思的,坦荡荡道:“那进去坐一会儿吧。”

        林迟道:“殿下英明!”

        三人进入春凤楼,在二层选了个视野好的地方落座,又点了六位姑娘陪着喝酒。林迟在此处混得如鱼得水,不多时便跟几位姑娘玩在一处,喝酒划拳赌骰子,样样拿手。

        李綦则时不时朝楼下望一眼,像是盯着什么人。千月没问,该说的时候他自然会说。

        耳边是温软的调子,千月兴致上来,也揽了位姑娘在怀中,借她的手吃点心。吃了半块腻住了,低头道:“喂我喝茶。”

        那姑娘玩得开,含笑起身道:“喝茶有什么意思,郎君,奴家喂你喝酒怎么样呢?”

        千月隐约知道她的意思,也笑:“那好。”

        姑娘便拎着细嘴银壶,往自己口中倾倒,媚眼如丝痴缠着千月的脸。这样面貌的恩客,简直是极品。姑娘饮够了酒,便要去扶千月的肩膀,打算敬他个皮杯。没成想半道踢着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那口酒也“哇”地吐了千月半身。

        千月扫兴地扯了一下衣摆,脸沉下去。

        林迟那边一位姑娘大概有些地位,焦急地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收拾一下,滚回去!”回头又对千月笑吟吟地致歉:“冲撞了郎君是咱们的过错,奴家敬郎君一杯。”说着仰头痛饮了一大杯,末了杯口朝下,示意已经喝完。

        林迟鼓掌道:“不错!但是一杯可不够看的,没诚意。”

        另一姑娘跟着打圆场,“是了,再来两杯。三杯下去郎君且给咱们一个悔过的机会吧。”

        地上的姑娘已经爬起来,无措地回头看了眼李綦,见他不动如山,不免怀疑方才的横生一脚是自己的错觉。她重新吊起精神赔笑,“刚才脚滑了一下,真是抱歉。三位郎君和姐姐们继续玩,我去换身衣裳再来。”

        说罢眼睛瞟了眼千月袍摆的酒渍,呐呐道:“郎君也换一换吗?”

        千月没理会她的暗示,直接将外袍脱了下来,道:“不用了。”这里哪有男人的衣服,背后的深意不言而喻。

        姑娘只好悻悻回了后院。

        这一摔将千月难得生出的旖旎心思摔了个干净,干脆跟李綦凑一块儿规规矩矩喝酒,顺道问起他上午进宫的收获。李綦摇头道,“没听说最近要办什么夜宴,尤昌国君近日抱病,也没见着。”

        也就是说,三人这一天都碰了软钉子。千月执杯跟他碰了一下,道:“还能狂歌痛饮,一切就不算坏。”

        李綦没吭声,两人将酒饮了个底朝天。杯子还未落桌,千月一个眼神,旁边侍酒的姑娘便心领神会又给李綦蓄满了。

        李綦抬眸睨着他,似笑非笑道:“打算灌醉我?”

        “哪能呀?”千月杯子一推,也让人蓄满了,“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只是难得有机会,想跟国师大人喝个痛快而已。”

        李綦也道:“的确没跟你好好喝过酒,但今日不合适,等出去了到我府上……”

        话未毕,楼下“吭”地一声急响,琵琶曲起了个头。李綦被这声打断,不快地循声望下去,见一人罩着黑袍,戴着白面具,孤零零坐在舞台中央,手里的琵琶嘈切如雨,弹出了千军万马的逼天阵势。

        林迟和千月几乎同时停下,视线被琵琶声吸引,落在演奏者的面具上。

        那张面具眉眼唇角皆自然下垂,哭丧着脸,通体触目惊心的白,像是通过层层敷粉,掩盖住某种不可向外人道的底色。这种强烈的违和让三人都皱着眉,几乎是一种直觉,这人就是阴墟饲主。

        楼下的寻欢客也都呆呆望着台上,室内瞬间安静不少。

        一曲毕,春风楼的门窗忽地一扇扇闭合起来!四下哗然,随着“砰砰砰”的叩击声,有人试图抵住门框,被生生夹断了四肢,鲜血顺着缝隙直淌,门窗照关不误。

        楼内响起各路尖叫,寻欢客们乱成一团。李綦林迟几乎同时跳下楼,面具人一眨眼却闪身到了楼上。千月不期然跟他打了个照面,未多想便一击袭面,面具人又一闪身,瞬行至两步开外。

        千月奋起直追,凌厉的罡风席卷而起,面具人定定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只是面具上耷拉的唇角诡异地向上扬起,说不上嘲讽还是得意。下一瞬被千月袭中,面具人顷刻幻化成数十个黑袍裹身的鬼面。

        与此同时,千月的掌心开始火辣辣地疼,那团红痕仿佛着了火,在他手心灼烧起来。

        鬼面紧跟着散开,怪叫着在春风楼中上蹿下跳,乱扑一气,逮住人便水蛭似的死死扒住不放,直到将人塞进黑罩袍之中。可再出来,就是一具具血肉模糊的骸骨了。

        有人看到附着糜烂血肉的骸骨,当场扶着桌子呕吐。

        乱糟糟的声音拧成一团,众人呼天抢地、毫无章法地四处乱窜着,由于求生无门,不得不直面这场血腥的闭门绞杀。腥臭味很快在楼中蔓延开。

        千月也被一只鬼面追着跑,掌心灼烧感尤甚,疼得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他整条手臂都是麻的,如今微微动一下指头都做不到,因此无法还手,只能心惊肉跳地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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