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相救
“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一番诵经之后，那人睁开对尘世了无牵挂的眼，面无表情地念道。这日明秀寺正在为几名新出家弟子剃度，他便是其中一位。沐浴焚香后，剃度马上要开始了。
在他旁边站着一个女扮男装的少女，面露焦灼，等他诵完经便问道：
“哥哥，你可知四重恩是哪四重？”
“施主说笑了，出家之人，怎会不知四重恩？父母养育恩、师长教导恩、国主水土恩、众生护助恩。”
“那这四重恩，你可报过？”小女郎连珠炮式的问题，还真让人难以招架。
“未报完的来世报。”被问的人沉默了许久，悠悠吐出这几个字，仍是不看来人，一脸决绝。
“好，那我问你：若你出了家，父母年迈，谁来赡养？温氏上下千万条性命，谁来守护？”宜让一番追问，令剃度殿鸦雀无声。
“哥哥！”
“施主，出家之人，没有父母弟妹。我的法号是和光。”
“哥哥，求求你。父亲身体已大不如前，母亲每想到你都会悄声落泪。为了见你，三哥三嫂被罚跪祠堂，我拿性命要挟。看在我们的份上，求你不要出家。否则，否则，我，我可要对这里不客气了。”她一哭二闹又不准备上吊，下一步恐怕只能拆庙了。
而那男子却吃了秤砣属铁的，不再做声，任凭少女再怎么拿命要挟，依旧心如死灰。
少女转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恳求地望着剃度小师傅。被一个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漂亮女郎如此注视，他脸嫩得顿时火烧火燎起来，仿佛被定在了当地。外加自己还没遇到过如此大的场面，真是剃也不是，不剃也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少女又急又怒，登时也忘了寺里刚刚救了她哥哥的命，便不分场合、毫不留情地发起了飙：“你这光会念经，不知人间疾苦的小秃驴，火烧眉毛了还在这愣着。还不赶紧在我拆了你家庙之前，叫方丈那老秃驴来！”
那小和尚才慌慌张张跑了出去，差点与住持方丈玄明撞个满怀。他望着小和尚神色慌张的样子，早就猜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便不徐不疾地跨步进来，说道：“阿弥陀佛。温施主，你与我佛缘分未至，待你斩断世俗牵绊，再行皈依不迟。”说完，他款步离开。
与此同时，一位风度翩翩的先生走了进来，剃度室内大门便迅速被关上了。他大概40多岁年纪，身着白衣，羽扇纶巾，丹凤双眼，炯炯有光。
“子澄，你可当真了无牵挂？”
听到熟悉的声音，温子澄睁开双眼，惊诧不已。瞬时，他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抱着这人的腿狠哭起来：“詹先生，陛下太苦了……我没能护住他……我，我不配活在世上，呜呜呜……”
无数个凄风苦雨的暗夜，天子喝得酩酊大醉，伏在他的肩头泪流满面。无数个不见光明的白日，他们携手，共同面对权臣和无处不在的爪牙威逼。
……
詹先生用手轻抚他的头：“子澄，你对陛下的心，陛下都知道。他走得很安详。唯一割舍不下的，就是你。”
此前温子澄经历了他护佑的皇帝被诛杀，自己被天下人冤枉，又被族中除名，虽然一时激愤同意活下来，却因身心受到重创，无欲无感，浑浑噩噩。所以之前温宜让的那番话，他根本还没能力感触到。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系铃人，便是詹绰。詹绰是先帝的太傅，而作为天子伴读的温子澄同样也是他的弟子。在詹绰教导下，温子澄辅佐天子忍辱负重，一步步诛杀了尔朱荣，渠料天子在劫难逃。
在经历了16年凄风苦雨的岁月之后，再见恩师，温子澄便再也忍不住，情感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宣泄了出来。
温子澄抬起涕泗横流的脸，这时才真正算活了下来。
一旁的妹妹眼圈儿红红的，默不作声，却抽噎得厉害。
他慢慢直起身，伸手在妹妹脸上拭了拭泪，然后把她抱在怀里：“宜儿别哭了，是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父母宗族。今后，我要用余生去弥补。”听到这里，宜让才觉得自己是最委屈的那个，便也不再抽噎，扑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詹绰见如此情景，真是百感交集，总算没有白折了一个有为青年。但在寺庙里人多眼杂，不宜久留，只好长话短说：“陛下临终前，与我见过最后一面，他叮嘱我一定要保全你的性命，纵然不能辅佐有为明君，也要拼力荡涤天下污秽。”
说完，詹绰掏出了龙骧卫的令牌。龙骧卫便是护卫皇帝的死士，也是此前劫囚车的那批大内高手。
他们由詹绰一手选拔锻炼出来，个个在极渊高手榜上都排得上名。现在皇帝归天，这批死士便散落江湖，平日里是贩夫走卒。今日一接到龙骧令，那为首的几位便火速集结。
“张震，”话音未落，门吱呀一声，一个伙夫打扮的人闪身进来，这个动作便暴露出来人雄厚的内力和敏捷的身手。
“属下在！”
“先帝大仇得报，已然瞑目。如若你们有想去的地方和想做的事情，就改头换面开始新的生活。如若你们不想走，那我保证，先帝的挚友温公子值得你们用性命托付。”
张震双膝跪地：“您和先帝对我们有再造之恩，这些年来我们也只会打打杀杀，宁为玉碎，先帝所托之人便是我们的主人。”说完，他叩头，几个副统领也一致叩头。
“可是，可是我……”
“你流淌着高贵氏族的血，‘温’姓是刻在你骨子里的。有密报，尔朱兆死了，尔朱覆灭为时不远。”
“我死不足惜，只恨不能手刃狗贼！”他恨恨地说道。
“唯有你，先帝最亲信的人，才有权接管龙骧卫。”
温子澄郑重地接过了龙骧令。
窗外飒飒寒风卷起簌簌黄叶，又是一年秋。
“庙堂已矣，江湖再见。子澄，为龙骧卫取个新名字吧。”
“天道轮回不爽，我辈受命顺之。便取‘天道山庄’罢。世间再无温子澄，只有一个天道山庄庄主——良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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