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惊雷
温府坐落于晋阳最繁华的西城大明城，这里尽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除了温氏，还有王氏、张氏、高氏，有些迁来此地的富贵庶族也不在少数。而温府足足占了一整条街巷。
远远望去，温府庄园占地100余亩，南北略宽，东西略窄的长方形四合院设计。其间不仅有地上建筑，还有二、三层亭台楼阁高出院墙。尤其是奢华的地下豪宅，除了温氏族长，无一人知道其存在。这是温氏一族避难用的，所以太平年间，也只是个摆设。
地下室的建制是个迷，只有温献了如指掌。他的书房玄关处，有两个书架。书架交接处有个凸出的八卦图，摁下之后，通往地下室的门便訇然中开，透出幽微的光。通往地下室的墙壁上绘满了壁画，开始是怒目金刚，再往里，有拈花微笑的菩萨，有低眉慈目的菩萨，尽头是曼妙飞天们环绕的摩尼宝珠。
据说，找到了摩尼宝珠就找到了通往极乐世界的大门，所以历代统治者都上天入地去寻找这颗宝珠，想要长生不死，长乐无极。而摩尼宝珠的秘密，就在温氏地下室的尽头，与世隔绝，不见天光。整整八层，与其说是个地下室，不如说是个藏书城。里面全部是有文字记载以来的各家学说、典籍真迹，久已失传的居多。地上藏书楼中的典籍，大半都是手抄本。而这个地下室的尽头也有两个：一个通往长安，一个通往建康。
温宜让5岁上便被父亲安排了“四书五经”的学习，也就在这时与平原公主元如心、大丞相高欢之妹高无奕、安定梁氏梁婉相识。而她总是会毫无征兆地凭空消失，让大家好生奇怪。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适应了这霸王德性，不再奇怪了。因为除了学堂，还有一处受教的地方。
这另一处受教的地方，便在西郊龙山的极渊阁中。建阁之人名张允之，因为温献祖上救过张氏一族，所以极渊阁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誓约，只要温氏有难，极渊必会护其周全。
除了温氏宗主，谁也不知道，温府还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极渊阁，直到温宜让爬子午亭前的假山时，不小心跌了下来，却踩到了一个机关，石头马上滚落要砸她头上的时候，估计是吓傻了，她竟然摆了个大马趴，便跌进了一个暗道当中。她一进暗道便被一股力量推入了一架“隧道车”，被呼呼啦啦折腾一顿，连自己的哭喊都没有听到，再睁开眼时，却发现已经进了一个山中阁子。
她也顾不得哭，只被这奇妙的事情惊得瞪大了眼睛。好奇心上来，一眼望见书桌上摆着的星盘，她便滋溜跑过去，拿起来把玩。
见一个小脑袋伸出来，阁中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差点惊倒。
“你，你是，是人、是鬼？”
“小哥哥看不出来？我自然是个妖怪啊。你看这九层阁子，我一口气便飞了上来。”温宜让把眼睛往上一番，扮了一个鬼脸。
寻常人只能见到地上高耸入云的建筑，却无法看清究竟有几层。若有人诚心问道，跪拜三天三夜可以进入第一阁。没有极其深厚的内力又无机缘，根本无法进入第二阁，更何况是第九阁。
所以，那小郎君像见了鬼一般，吓得小腿儿直哆嗦。他噔噔噔跑到内阁子中，请出来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
先生见到宜让竟然毫不费力推开上灵境的门，登时喜极：“几百年来，天下从未有人独自闯入过极渊灵境，今日竟然被一个女娃娃做到了。”说完，先生像见了奇葩，自己笑成了一朵花。
极渊阁九阁三境：一到三为仁境，四到六为圣境，七到九为灵境。历代阁主，虽皆达灵境，除了创阁鼻祖，还有，近30年前，那个不世出的女子之外，从未有人到达过上灵境。也不知做了什么，但她内心可以感受到慈目先生对自己，充满喜爱。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阿爷说，不能和陌生人说自己的名字。”
老先生捋了捋胡子，笑了起来：“你是怎么进入我这上灵境的呢？”
“我也不知道，我家假山那里有一块奇怪的石头，我这一踩一趴就乘着飞车到了这里。”
“我可知道你，你是温宜让对不对？”
“你认识我？那你是谁？”
“我是慈目。这是我的小徒儿阿诺。”
温宜让点点头。她又踮起小脚望向高高的案几。
“喜欢这个罗盘？”
“嗯。”
“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送你。”
“你说吧。”
“我做你的先生。”慈目先生微笑着说。
“倒也不难。只是，你有什么本领，让本小姐向你求教？”
慈目先生并不答话，他转身摁动一个书架旁的凸起，阁中顿时变了天日：地板突然打开了九个孔洞，光直冲穹顶，五彩斑斓似烟火绽放。
然后，他又摁动另一个凸起，孔洞不见了，墙壁开始往她身边挪动起来，吓得宜让节节后退，刚好退到了墙根儿，地上钻出一把椅子，正好架在她的屁股下面。
“先生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慈目先生见状，觉得这女娃娃真是聪明得不要不要的，心中欢喜，赶紧应了一声：“好孩子，给先生奉茶。”
跪拜完毕，慈目先生叮嘱他：“这事儿可不要向任何人说，就算你的父母也不行。否则，这阁子就永远向你关闭咯。”他神色严肃地叮嘱。
温宜让点点头：“我们拉钩。”
从此，温宜让在机关设计、炼金化丹上开了天眼，虽然没有被正式收为在编弟子，却得了极渊阁的真传。而温宜让对这位先生在阁中的阶品，却毫不知情，她对极渊阁的建制、内部运转也从未接触过。
慈目感知到了自己大限将至，所以并未将温宜让直接收为徒弟。他教了5年，送了她一块嵌着赤色宝石的黑底令牌作记念，便不知所踪。这在极渊总阁中乃是常事，他不知是归化了还是云游去了。接他班的，便是温宜让真正行拜师大礼的师父詹绰。之前5年，慈目先生本着宜让天性培养，尔后詹先生便针对性教授了管理之道，权谋之术。
奇怪的是，温宜让从不参与阁中大小事务。从头到脚，她也只认识阁中这几条人，从来不觉得“极渊”还有其他真实存在的活人。
詹绰既是帝师，便早已卸任阁中职务。他自登庙堂之日起，除了教授温宜让，记录里便没有他参与的阁中事务了。而极渊阁主之位，几十年来都是个迷，有的人说，根本就没有什么阁主，大小事务自动空转；也有人说，阁主是个仙女真人；还有人说，阁主是个云游四海的老道士……
当日温宜让跟着母亲回来，就被一阵风儿似的抬进了木桃居。此时她正摆成个“大”字四仰八叉摊在木桃居的塌上。突然窗台上那只最灵的鸽子咕咕直叫，这叫声有点像带了密码，别人听不出什么，她却吓得闭眼装死。
就因为听了一句“子澄要走了”，温献便一阵极怒和焦灼，又听了一句“女儿落水了”，他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匆匆往木桃居赶。
“那个孽障呢？今天又怎么偷偷跑出去的？还不都是你纵的！”
“夫君，你先别急，可别吓着宜儿。这么小的孩子，差点儿连命都没了，你却还要吼她……”话没等说完，温夫人已经准备了一串泪，等着浇她丈夫的怒火。
“哎，我这不也是情急之下……到了孩子房里，你也别打圆场，做不到的话，你，你就在厅堂里等着。”温献边走边急吼吼说。
他脚底踩了风火轮一般，三步并作两步，温夫人个儿本就不高，被他丈夫带得气喘吁吁的。本来整天踏的门槛，温献今日不知道怎么了，生生被绊了一个趔趄，要不是得全儿及时扶住了他老爷，还真要摔个大马趴。
进来女儿的房间，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脚步轻缓起来，面色也少有的温和。小环正要去叫装睡的小姐，被温献摆摆手制止了。他来到女儿床前，看着孩子今日苍白的脸色，还没长开的眉眼，再想想这几日她遭的罪，真叫一个心疼。他掖了掖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被子，然后背对着她，轻声说起话来。
“为父知道，你大哥是你救的，为了不愧对温氏，为父只能愧对你们。”说着，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来。
温宜让从小就在父亲的耳提面命下受教，怎会不知道父亲的为人？她鸡鸣即起，上午听讲，下午完成课业，晚上父亲无论多忙都会抽查。而他所有的言传身教，概括起来，也就只有忠义与担当。
她不再装睡，拉了拉父亲的袖子，温献回过头来。遇到父亲慈爱的目光，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爹爹，我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爹爹做不了，我就替你做。”
“好，好孩子。”他一边洒泪，一边两手托了托女儿的脸：“我儿确实长大了。听你母亲说，你哥哥要去达成自己的心愿。好，我温氏儿女，哪个都是宁折不弯的。”
他眼里水雾迷蒙，嘴角却噙着微笑道：“孩子，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留不住。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父亲再不能庇护你，那时候，该是你庇护别人了。记住，你和你子澄哥哥一样，都流淌着温氏的血。”
这几日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温宜让觉得这次父亲的话好生奇怪，简直有一种托孤，呸，自己瞎想什么呢，她心里给了自己一嘴巴子。定是最近父亲太忙了，既要宴请那个倒霉悲催的府司马，又要准备休沐的论道讲学，过了这一阵子，一切就又如旧了。
“对了，到腊月初八便是你的16岁生辰，为父提前给你备了一件礼物，比往年的、比你哥哥们的生辰礼都要贵重。你千万好生保存，在那之前不要打开。”温献想极力掩盖郑重的表情，却没有成功，所以说这话时，女儿觉得他的表情特别奇怪。
“这么神秘！一定是件奇珍异宝。只是爹爹这么早送我，万一弄丢了，那可怎么办？”
“那我可不管，这个比你小命重要。有了这个，我保管你一年都不闷得慌。”温献用手指戳了戳女儿的额头。
她被这神秘的礼物勾去了魂魄，拿着她爱不释手起来。目送着父亲离开，又说服了自己不要瞎想，更不能打开，便将这绣着锦云的玉匣小心翼翼放在了地板下面的暗阁子里。
离开女儿的房间，温献一扫来时的风火轮速度，变得蹒跚起来，并和一侧的妻子边走边聊：“若琼，这些年来，若没有你，我早就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一旁的妻子慢慢扶着他，轻声说：“有我在，你放心。”
几片黄叶簌簌飘落，他们相视一笑：“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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