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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惊雷


迎着朝阳,温宜让已经早早画好了额黄妆,穿了天青色云衫配月白夹袄,下身是深蓝色锦缎裙。今日她特意梳了惊鹤髻,灵动而有趣。

        她小心翼翼地将一块玉用香囊包好,玉上面赫然刻着一个字:泰。放下玉,她来到书桌旁,拿起紫毫笔开始今日的课业。但今天她心乱得很,“静”字写一个扔一个,不多时就“静静”躺了一地。既然静不了,干脆“躁”起来。

        宇文泰一行马上到了,收到消息,得全儿即一边往宜让的木桃居跑,一边双手凑上嘴,扯着被踩了一脚的鸡脖嗓号开了:

        “小姐:府——司——马——宇、文、大、人到了!”声音能穿透整个温府,让所有人浑身落小米儿。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别人不打紧,可费了宜让一张上好宣州纸,和刚刚写成的“躁”字。

        得全儿进来,见满地“静”子像鬼画符一样散落人间,只有一张像模像样的“躁”字安稳躺在小姐书桌上,还被溅了满桌子黑墨。

        “小姐,这是怎么了?我刚才报的消息可收到了?”他见温宜让一脸阴测测的神情,和诡异莫测的眼神,知道大事不好,房子要倒。正要跑,被她一把薅住:

        “好你个得全子,消遣起姐姐来了是吧?看你这一嗓子干的好事儿,今天休想全须全尾地出去。”宜让用力拧了他一把。

        “哎哟小姐,饶饶命啊。之前得你令,一有风吹草动才马上禀报的。我,我不也是情急之下,报告消息要紧嘛。再说……”

        “再说什么?”宜让气不打一出来。

        “再说,高无奕姑娘和宇文大人一同前来……”得全儿又补了一句,这话真救命。

        “哦?他们认识?”怒火随即化作疑云,堪比川剧变脸,她自言自语起来。

        宇文泰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拜会大丞相,那他应该见过高无奕了,她想。但为什么一同前来?来我家挖矿啊?她想不通。

        温宜让虽与高无奕一同在温氏学堂求学,两家实力不分轩轾,一个私兵、钱银、藏书无数,一个重兵、大权在握。而这天下分崩离析,为求自保,作为顶级门阀的温氏,一向小心翼翼地对政治上的明争暗斗置身事外,所以这高家也没有与温氏结下同盟。温宜让和高无奕交情实浅。

        宇文泰和李虎跨下马来,高无奕也缓缓下轿。

        司空温献出门相迎,见这少年将军的第一眼,他便眼前一亮,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光。岁月不饶人呐,他心里一片唏嘘。

        宇文泰初见温公,那一代名门望族宗主的风范便扑面而来:他身穿一件青色丝绸长袍,头戴纶巾,眉宇间展露出读书人的儒雅和英气,长髯美须,眼神透出沐浴诗书的光亮、谨严。

        当年他可是大魏人尽皆知的美男子,与晋阳王氏最繁盛的长房嫡女结为伉俪,一时成为天下美谈。与温公一起并立的是嫡妻王氏,后面跟着的是温家两个儿子儿媳、一个女儿。

        温献引一行人来到了宗主待客的正殿,一一介绍完毕后,大家各自就座。殿正中挂着顾恺之的《竹林七贤图》,宇文泰多看了几眼。

        “少将军喜欢这画?”见他注意到了这画,温献饶有兴致地问道。

        “泰自小喜欢看书,遗憾没受过什么正规教育,仅识得几个字。这七贤我略知一二,他们个个肆意洒脱,海天阔地,实在令人欣羡。”宇文泰刚刚说完,便注意到温献微微点头,眼里满是赞许。这和先前的温和好感又不一样了。

        “那你可是读过七贤的作品?”

        “晚生惭愧,并未读过七贤。曾听军中一位先生讲过阮嗣宗和嵇中散的一些诗词歌赋,七贤松竹为友,崇尚老庄哲学,他们清谈、饮酒、佯狂,颇负盛名。”

        “我本以为军镇荒凉,戎马倥偬,没想到竟有少将军这样的文气将才。幸甚至哉,幸甚至哉啊!王管事!”

        “老奴在。”

        “取我的五弦琴来,有贵客到,我要抚上一曲。”温献今日有些兴奋得上头,王管事兴冲冲地来,答了一句“是”便转身往外走,宇文泰分明看到他的眉头皱了一皱。

        “大人过誉了,泰不敢当。我这实在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啊。竟然得享大人所奏天籁,三生有幸。”这温大司空也真是写意随性,我若多看一眼架子上那东西,他是不是就要上手耍个大刀哇,宇文泰心想。

        他是不知其中缘由,温宜让和两个哥哥却郑重得出奇,好像要弹琴的不是乃父,而是他们要接受考校。看端坐一旁的温夫人,听闻夫君要抚琴,似乎勾起了一些不敢碰触的回忆,正在眼睑低垂着沉思。

        王管事不多时便抱着上好的金丝楠木琴带着谨慎的微笑来了,宇文泰见那琴虽然保存完好,却有刚刚擦拭的痕迹,定是封存了许久的。他不知道的是,这琴是在温献的双胞胎哥哥温峤离世时留给他的,长子被送去宫中作伴读时封存的,这一封就是16年。

        温子澄走之前,温献久违地扮演了一段短暂时光的慈父,手把手教他习字、耳提面命亲授“四书五经”,这孩子明知道自己要背井离乡深入龙潭虎穴,却乖巧懂事,毫无一点惧怕和伤心,因为他若这样,还不生生摧了父母的心肝。

        长子临走时温献脸上如三月春风和煦,走后他即面如死灰,形容枯槁,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弹了两日两夜的琴。十指连心,手上斑斑驳驳起了血泡,不等消退,又被磨破,还没愈合,即被割伤……

        送出长子之后,这琴便再没弹过,它就像插入温献心头的一把刀,如今已经与岁月融合得不分你我,拔/出来却能生生要了他的命。

        除了温献一家还有极为忠厚的老仆从,谁也不知道这琴上还附着这样的隐衷,宇文泰不好问也不好擅自说什么,只擎着两耳静静等着。

        温献接过,手挥五弦,开始宫商角徵羽起来。起初是林寒涧肃的清晨,一派高雅静谧景象;之后是大军压境,乌云密布的战场,“纷披灿烂,戈矛纵横”;然后转入生离死别的家园,呜咽低徊,猿啼鹤唳,哀转久绝;最后是从容就戮的绝响,音乍停,而那种愤慨不羁的浩然之气仍在流淌,在座都还沉浸在琴声当中。

        宇文泰见弹完琴的温献仍闭目不动,涕泪滂沱,真是不知道要把眼往哪儿搁,又不知道要怎么打破这静得尴尬的气氛。他结合七贤这画,和方才的一顿《广陵散》,早就把温献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爹爹,你昨日不是在府里翻箱倒柜了么,是不是准备了什么稀罕宝贝给我呀?”温宜让听说过这琴的前世今生,却没有正正当当见过,今天的情形,可把自己吓了一跳。于是,她眼珠咕噜一转,干咳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起来。

        “看不见父亲正伤心呢么,你裹什么乱?”二哥温博彦低声责备着妹妹。

        哎哎,你这没眼力见儿的书呆子,宜让恨不得用眼里喷出的x光照穿那呆子的脑壳,看看里面究竟能不能拐弯儿,她用手肘狠狠杵了二哥一把。只听得他“哎哟”一声,知道太失礼,随即敛声屏息装死。三哥温宜都摸了摸被罚跪的膝盖,摇了摇头。

        引着主人起兴的正客还没发话,这琴的事儿当然没完,但之前那一片漫山遍野的尴尬已经很识趣地退却了,只留下温献夫妇向儿女们掷去写满“不识好歹”的目光。

        这时,宇文泰才起身,对温献的琴技表示了赞叹,这篇儿才有惊无险地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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