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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断绝(二更)


不知从哪里看到过,  人的身体感觉总在精神感觉到来之后,才姗姗来迟。

        就好像光线和声音的关系。一定先是被银白亮光照彻,倏忽的寂静后,  滚滚而来的雷声才在耳道里炸响开来。

        自然而然的,  身体的感觉永远没有精神来得迅速、强烈。正如此刻原辞声被兜头袭来的恐惧痛击,  才下意识扶住门框,  支撑麻痹的身体。

        极度紧张间,他仿佛真的看见了高悬在自己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利刃反射出的雪亮银光,在颈项上来回地晃。

        “年年,  快到十二点了,我们去放烟花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空洞而僵涩,简直不像从活人的嘴里发出来的。

        何惊年没有反应。

        原辞声走上一步,俯身,伸手探向他。没关系,  他告诉自己,  医生说过,如果何惊年真的爱他,  对他的感情足以压过对小少爷的执念,那么一切就都还有希望。迄今为止,  他和何惊年已经互相说了无数遍“我爱你”,  何惊年那么爱他,一定不会留给他绝望。

        “你滚开!”何惊年尖叫着挥开他的手,  惊恐与迷茫扭曲了面容。“你不要靠近我,  你根本就不是小少爷!”

        彻骨寒意从头顶直刺而入,原辞声从灵到肉被一劈为二。何惊年断了他的罪,  利刃“咚”地落下,他被处以绝不可能被容赦的死刑。

        何惊年对他的爱,全都是建立在谎言与欺骗上的肥皂泡沫。

        何惊年对小少爷的爱,才是坚定的、真实的、恒久不变的信仰。

        他拿什么跟小少爷比。

        他怎么配和小少爷比。

        “我……是。”原辞声的手像嘶嘶吐信的蟒,缠绕上何惊年的肩。他说:“年年,我是。你看着我,我就是你爱的人。”

        “咻——啪!”

        不知是谁放起了烟花,光芒升空,照彻夜幕,红黄绿紫,映得室内一片绚烂。

        “你不是……你滚开,你根本不是他!”何惊年挣命似地往后退,背脊抵上坚硬的墙壁死角。他被迫得毫无余地,无论身体还是心灵,都被眼前这个谎称自己是小少爷的魔鬼攥在手心。

        听到他揭穿自己,魔鬼似乎焦躁起来,紧锢他的力量越来越大,好像要把他揉进怀里,以血肉相贴证明自己的心。“年年……年年……”魔鬼胡乱叫着他的名字,火烫的气息喷洒在他脸颊、脖颈,快要把他的皮肤烫伤。

        “真的是我,求求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小少爷。随身听……那个随身听是我送你的,你不记得了吗?还有,我们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相遇,难道这些你都忘了吗?”

        当然没忘。怎么可能忘。但那些美好的种种,只属于他和小少爷,和魔鬼没有一丁点关系。何惊年咬牙想,自己绝对不会再被他欺骗。魔鬼的障眼法骗得了他一时,却骗不了他一世。手里的围巾就是铁证,真正的小少爷会笑着把都被他翻旧了的画册抱在怀中,怎么可能轻贱他的心意。

        “你胡说!”何惊年十指掐进围巾那密织的毛线里,用力撕扯,又扔到地上狠狠踩踏。魔鬼急了,试图把围巾抢回来,于是他又狠狠去踩魔鬼的手。魔鬼居心险恶,就连手都幻化得和小少爷一模一样,指节修长,白皙漂亮,真是恶心!

        他发了狠地碾踩这双手,模糊晃动的视界里,他看见这双手已经痛得抽搐扭曲,却仍死死抓着围巾不放。

        “年年……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事到如今,魔鬼还在装,高大的身子蜷在他脚边,那条变了形的围巾破烂得像抹布,却被他当成什么稀世珍宝护在胸口。“我很喜欢,很感动,我们一起度过了一个很美好的圣诞,我们……”

        “闭嘴!我不要听!”直到现在,恶魔还在花言巧语欺骗他,何惊年气得发疯,伸脚踢他,踹他。“谁会给你送生日礼物,你也会有生日吗?圣诞是神明降生的日子,你也配在这天出生吗?”

        被他刺破无耻的谎言,魔鬼如遭天罚般,痛苦不堪地战栗起来。他用那双颤抖的手去抓握他的脚踝,然后又卑劣地模仿起教徒,将脸贴上他的脚背,干燥的嘴唇用力摩挲,滚烫的眼泪又糊满他的趾缝。

        “年年,我求求你,你给我一次爱你的机会好吗?我不会再骗你,我一定……一定……好好爱你,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

        魔鬼的哽咽变成哭泣,以过于真实的诡谲骗术向他剖白爱意,看上去恨不得把心挖出来证明给他看。可是,又有谁会想要一颗魔鬼的心?魔鬼揣着一颗长满棱角的石头,还愚蠢地自以为有了一颗人的心。

        何惊年既痛恨又好笑,他用力把脚从对方怀里拔出来,湿溻溻,烫得发痛,雪白的足背上印满齿痕与红迹。魔鬼污染了他的心,还要污染他的身体。

        “你少做梦了!我不要你爱我,你别来爱我!”他抄起一个玻璃花瓶,用力砸了下去。

        花瓶很重,装满了水,魔鬼一定是痛了,晃动了一下却没倒下去。玫瑰花瓣在他身边散开,像落下一地血泪。

        “我只爱小少爷,永远只爱他一个人!你变成他的样子我也不可能爱你!没有人会爱你!你就是个恶心的怪物!”

        落地窗外,烟花烂漫升空,光芒绽放,照亮魔鬼忽然仰起的面孔。那张脸上沾满了眼泪与鲜血,却依然美得惊心。越美丽越有毒,极致的美丽,致命的剧毒。

        “年年……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吗?你也觉得我……是个怪物吗?”他睫毛向下一扇,因糊满鲜血显得沉重到吃力。一瞬间,那双血丝密布的眼闪过极尽凄哀的光,那光犹如尖锐的碎玻璃,简直能剐碎任何人的心。

        “把小少爷还给我……”何惊年声音很低,眼泪却汹涌。他望着还在试图演戏的魔鬼,说:“把我的小少爷还给我……不要再装成小少爷的样子欺骗我!我……我伤害过你吗?我对你做过很过分的事吗?”

        “没有……!年年,全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

        他哭着打断他,“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小少爷会变成你这样的人?你毁了我的小少爷,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魔鬼仿佛盲了眼,摸索着去抓他的手,颤巍巍地攥紧,又颤巍巍地按向自己的心口。“我对你的感情,不会比你对他的少。你就多看我一眼好吗?求求你,不要对我视而不见,你这样……真的让我生不如死……”

        “那你就去死好了啊!”何惊年扬高声调,“反正你只会给别人带来痛苦,每次看到你我就痛苦!你最好消失,永远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话音刚落,魔鬼忽然像被刺到了最痛处,修长矫健的身躯如野兽捕食般暴起。何惊年刚觉眼前阴影骤降,整个人就被扑倒在了地上,四肢一紧,继而被裹进滚烫坚实的怀里。

        魔鬼像溺水者抓紧最后一根稻草般紧箍着他,所有的重量与体温,都毫无保留地压在他身上。蓦地,他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对方一旦离开自己,就真的会无助地死去。可是,自己不从他身边逃开,也会痛苦地死去。无论如何,他们只要在一块儿,就唯有两败俱伤的必死结局。

        “我爱你……我真的爱你……”魔鬼俊美的脸上浮现出狂热的情态,火热的声息钻进他的耳道,变成千万根淬毒的尖针,密密匝匝地扎刺他的大脑。魔鬼疯了,他让他去死,他却说“我爱你”。自己也要疯了,身体和脑和心都被污染,从里到外都腐坏透顶。

        “年年,我那么爱你,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魔鬼吻着他汗湿的脸颊,痴迷而用力。他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薄嫩的腮帮子肉快被嘬下来,发了狠地捶打对方的肩膀,却如蜉蝣撼树。

        “你想要我去死对吗,嗯?你是不是希望我去死?”魔鬼捧起他的面孔,开始啃噬他小巧精致的喉结,又沿着脆弱易碎的颈项往上,尖白的犬齿叼住他觳觫不已的唇珠。他惊惧而愤憎地瞪他,他却吃吃地笑出声来,气流吹拂在他脸上,带来一阵可怖的震颤。

        “可以的。只要你说爱我。”魔鬼垂下眼帘,清碧莹徹的眼珠完整映出何惊年惨白的面容。“年年,说,我爱你。”他循循善诱,“说啊,我爱你,三个字而已,不难的,真的不难的。只要你说我爱你,我就立刻去死,好不好?”

        何惊年动了动嘴唇,渗血的唇瓣艳得吊诡。

        魔鬼激动地凑近。

        “你……去死。”

        魔鬼凝固了,寂寂注视着他,长长地,久久地,然后慢慢绽开一个笑容。这微笑就像花朵盛开的第一个瞬间,美得不可思议,几乎发出光芒来。

        “好。我去死。”他埋首在他的颈窝,像犯了病的瘾君子,拉风箱一样贪婪地大口汲取他的气息。“我死了,你也得爱我。”

        连绵的疯话热浪里,何惊年木然瞪大了眼睛。这就是他因一时贪念而付出的代价吗?失去所有以后,像这样痛苦万分地被生生剜出了心。

        何惊年只觉得视线影影憧憧,仿佛一切都成了叠影。他看见,魔鬼的身上也分离出了另一个人影。少年头戴雪白的哥萨克帽,身穿雪白的大衣,微微笑着站在雪白的冬日里。他的眼睛是幽深的森林,卷发像暖阳笼罩的黄栌,他是那么美,又是那么好。

        激烈的感情像岩浆一样,在何惊年胸口汩汩沸腾起来。他抬起手,在虚无中用力一抓,可是却没能握住少年的手。少年翩然转身,消失无踪影。于是,他的灵魂也跟着一起去了,灵与肉轻盈分离,一端漂浮去天国,一端下沉留在地狱。最后的最后,他的神智彻底沉沦,终于什么都不剩了。

        在烟花升空的绚烂火光里,何惊年睁着眼睛,却沉沉陷入深眠的黑暗里。

        再也不愿醒过来了。

        陌生的天花板。

        何惊年转动僵硬的眼珠,发现自己好像躺在一间病房的床上。

        怎么回事?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想啊想,却什么都想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必须把它找回来才行。

        病房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手上端着餐盘。男人很熟练地摇高病床,垫好枕头,舀了勺汤递到他嘴边,“年年乖,吃饭了。”

        被不认识的人当成没自理能力的小孩子对待,他感到莫名其妙。汤的鲜香味钻进鼻腔,勾起的不是食欲,而是晕车般的恶心感。“我不饿。”他紧皱眉头道。

        没想到男人忽然激动起来,手里的汤碗也摔翻在地。他一把抱住他,又哭又笑,“年年,你终于肯说话了,我真的都快担心疯了!”

        从男人兴奋到近乎颠错的叙述中,他知道自己已经像无知无觉的植物人在医院呆了好多天,而男人是自己的丈夫,一直守在病床边照顾自己。

        听起来像是叫人动容的爱情故事,可他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脑子里什么都留不下来。唯一如尖刺横亘在那儿的,就是自己必须离开,必须找回丢失的宝物。

        男人给他喂饭,他乖乖地一口一口吃了。许是因他过于温驯,男人一开始有些惊讶,尔后露出难以置信的幸福表情。他把他抱进怀里,大手轻揉他吃得撑饱而微微鼓胀的肚腹,贴着他耳廓絮絮诉说自己有多爱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何惊年强忍恐惧与恶心,安静地忍耐男人烫得快把他皮肤灼烂的怀抱,还有疯子般可怕的告白。

        说实话,男人长得非常美丽,虽然面容憔悴,眼下青晕明显,双颊也瘦得凹陷进去,但丝毫无损他惊人的美貌,甚至增添了一种凉森森的阴郁风情。

        但是,何惊年就是本能地排斥他,抗拒他,每个细胞都叫嚣着对他的负面情绪。越美丽的东西就越有毒,何惊年总感觉男人人偶般端正华贵的外壳下,藏着一只噬人的魔鬼,只待寻找时机把他撕碎吃掉。

        所以,自己想活命,就必须从男人身边逃跑。

        可是,男人守他守得很紧,几乎到了片刻不离的地步。男人不另外请人看顾他,只允许医生和护士靠近,所有生活上的事情,全都亲力亲为地为他做。

        其实,他身体上没毛病,很快就能行动自如了。但男人还是把他当成小孩,执意要事无巨细地照顾他。最乐在其中的,就是帮他洗澡。

        男人似乎格外享受在他浑身上下涂满泡沫,细致揉搓他的皮肤,最后一点一点用水冲干净的过程。每次结束,男人都会把他包裹进雪净柔软的浴巾里,亲吻他沾染水珠的睫梢、耳珠,然后有点迷恋地感叹:“年年真好看,真干净。”

        何惊年泡了很久热水的身体不受控地发冷,颤抖,几乎对男人有了应激反应。

        男人给他穿衣服,不穿病号服,穿男人自己的衣服。不合身也没关系,左右他只能呆在这个病房,也见不了别的人。

        慢条斯理地替他挽起不合适的过长袖子,男人许是觉得他瘦白如玉的手腕很美,便举到唇边亲了一下。

        突如其来,他来不及做心理准备,下意识想要缩回。男人察觉到他的抗拒,脸色一沉,吐出冷冰冰的话语:“真想把你那颗心也洗洗干净!”

        何惊年颤栗得更厉害。

        但他知道,想要逃跑,必须先让男人放松警惕才行。于是,他只能做出比猫咪还温顺的样子,忍受男人所有神经质的行径。

        男人喜欢拥抱住他,拷问般一遍遍诘问他,到底爱不爱自己。他不厌其烦地回答“爱”,男人却并不满意,非要他证明。他全都按对方意思做了,可男人永不知足,还要发癔症般埋头嗅闻他身上的味道,狂热得过了分,就是恐怖,就是怪异。

        他拼命忍住,乖乖的动也不动。

        尽管他内心害怕得快要死掉。

        很快,他掌握了一套让男人听他话的诀窍。他发现,只要他表现乖巧,再稍微流露出一点对男人的依恋,男人就会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好像连心肝都能当场挖给他。

        出了年,男人似乎忙碌起来,不能像之前那样二十四小时地守在他身边。他看得出来,男人对此十分焦躁,抱着他说疯话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但他知道,越是这样,就越要顺从男人的心意。

        有一次,男人情不自禁地吻了他,一瞬间,他只觉自己像被毒蛇咬了,却还是颤抖着回应了这个吻。

        男人一怔,随即热烈地将吻铺满他整张脸,比火还灼人的吻触迫得他痛苦窒息。

        再忍一忍,他告诉自己。再忍一忍就好了。

        一天晚上,男人忙完工作后,又匆匆赶来了医院。夜已经很深了,男人浑身带着冬夜深重的寒气,看上去非常疲惫。

        他鼓起勇气,颤颤地抬手抚摩男人冰冷的脸颊,问他冷不冷。男人眼睛顿时红了一圈,握着他的手,絮絮地说了许多肉麻的情话。

        何惊年被他烦得头发晕,一阵一阵地打恶心,但还是耐着性子敷衍他。男人愈发兴奋起来,一会儿说要堆雪人给他看,一会儿又抱着他说要讲故事给他听。

        何惊年努力微笑,虽然他感觉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男人显然没发现,还痴迷地盯着他的脸,绿眼睛里翻涌着炽热的浊流。

        “外面太冷了,我想还是听你讲故事比较好。”他尽可能保持自然,不让男人察觉声线里的颤抖。“但我现在真的有点饿,想先吃点热热的东西。”

        “年年饿啦?”男人连忙去拿保温盒,何惊年打断他的动作,说:“家里的饭菜我吃厌了,现在就想吃全家的关东煮,你可以帮我买一下吗?”

        说完,他紧张地盯着男人的表情,手心都沁出一层冷汗。所幸男人对他的话奉若神明,忙不迭点头,“好,我马上去。”

        何惊年刚舒了口气,走到门边的男人忽然停下脚步,侧过头看向他。白炽灯将俊美的脸照得半明半暗,一双眼睛也深深陷成了坑。

        “年年,你不会乱跑的,对吗?”

        何惊年心头骤紧,“嗯。”

        男人露出笑容,眸光复又深情融融。“乖乖等我,我马上回来。”

        门合上了。

        何惊年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侧耳细听,寂静无声。大约过了五秒左右,外面才响起脚步声,然后逐渐远去。

        他拔足飞奔了出去。

        医院范围内的全家便利店只有一家,就离住院部不远,一个来回不过五分钟左右。他必须抓住这宝贵的时间,从魔鬼身边逃离,寻找他丢失的宝贵东西。

        一路上,他就像被洪水猛兽追赶,不能停也不敢停。冲出医院大堂,他又飞也似地跑下大门外的台阶,一颗心在随着咚咚的脚步在腔子里通通乱滚,几乎快从喉咙里窜出来。

        身后,没有人追来。

        唯有料峭寒冬里冰冷彻骨的夜风,猎猎呼啸,吹起他身上柔软睡衣的衣角。衣服是男人早上亲手帮他穿上去的,当时还带着男人指尖滚烫的温度,可现在只能激起深夜的刺骨寒冷,浑身像包裹着一层冰霜。

        冻到骨髓里。

        可再冷,他也不能停下奔跑的步伐。空旷的院区那么大,仿若吊诡的命运迷宫。他没有毛线团也没有面包屑,只能依凭本能寻找出口。

        他大口喘着气,冷风入喉,每一口都像吸入密密麻麻的冰碴,扎得整个胸腔痉挛刺痛。光秃秃的枝丫在头顶降下交错阴影,他感觉随时会有秃鹫飞出来,用尖锐锋利的长喙,啄食他早已百孔千疮的心脏。

        终于,他站在围墙之外的人行道上。眼前是车水马龙的街,头顶是无限延伸的城市天际线,好大一个世界,好陌生的一个世界,悲哀地,他骤然意识到一点——

        自己没有可回去的地方,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但他不能停下脚步,恶魔随时会抓到他,将他一口咬住。他就像童话里穿上红舞鞋的小女孩,受诅咒驱使只能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不知何时,天空中又飘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飞旋着落下,在沿街路灯的照耀下,宛如闪闪发亮的星屑。

        雪绒在地上逐渐积起,又不断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仿佛是不堪忍受雪花的重量,他的步伐越来越慢,最终像被彻底压垮一般,毫无征兆地摔倒在了雪地里。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静静地像是睡着了一样。意识在剧烈奔跑后的眩晕与窒息中浮浮沉沉,混乱的视界里是一片杂乱无章的怪异线条,各种光点光斑胡蹦乱窜,把他本就混沌的思维搅烂得一塌糊涂。

        就是这样了吧,他的结局。

        没有退路,没有去处,没有生存能力,连继续奔跑都做不到。

        他只能倒数等待,等那只美丽的魔鬼从漆黑暗影中显形,将他拖回深不见底的地狱。

        一双穿布洛克鞋的脚停在他面前。

        “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悲惨。”男人俯身,修长指骨掐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

        模糊视界里,晃动着陌生男人的面影。浓秀眉眼藏在黑呢礼帽的阴影里,薄唇斜斜一挑,勾勒出少年顽皮的讥嘲笑意。

        静静欣赏了一会儿他浑身冰湿、脸色青白的狼狈模样,男人轻轻皱起眉头,似有不忍地叹息。

        “虽然很可爱,但最好还是别用这种弃猫的眼神看我。”

        “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还会对你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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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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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舍五入我更了三个大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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