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今天周五，是纪唯一这周值班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放假了。
和昨天一样，所有人都走光了，那个梳着马尾的小姑娘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校门口徘徊。
此时太阳即将落山，只剩下一点点橙红色云彩。
看时间比昨天还要晚。
其他老师都回去了，就纪唯一和乐元留在那。
她突然想到昨天那个中年妇女气哄哄说出来的话，不会真不来接了吧。
才上一年级的小朋友怎么舍得让她一个人走？
乐元听唯一提起过这事，走近了问小姑娘，“早上谁送你来学校的呀？”
小家伙一转头，脑袋上的两只小辫子一颤一颤的，“邻居大伯送的。”
大概邻居顺路送来的，人家毕竟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你叫什么名字呀？”唯一弯着腰问她。
“崽妞……”
“一年级班主任是晓雨么？”
纪唯一又向乐元求助。
“是啊，你要问她要家长电话？”
“嗯，她现在在哪？”
“在食堂吧。”
“行，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纪唯一掏出手机，找到罗晓雨的号码，那边很快就接通了。“晓雨，一年级有个叫崽妞的学生你知道么？”
“嗯？咋了？”
“她家长到现在还没来接，小朋友不知道家里号码，我打给你问问。”
“好，我找下发你。”
罗晓雨自己打电话过去没人接，就把号码给唯一，发了条消息：你再打几遍试试，我没打通估计占线了。
天暗了下来，远处已经看不清大山里的那条小路了。
路两边茂密的丛林里，各样的声音开始喧闹起来。
罗晓雨发来的号码一直没人接听。
纪唯一把崽妞身上的书包卸下来，背在自己身上。问道，“知道回家的路嘛？”
“嗯嗯。”小姑娘点点头。
知道却不敢一个人走。
唯一起身，“乐元，我先送她过去，她家长也可能就在路上，省的再跑过来了。”
“你还是再等等吧，过会天黑下来，路都看不清。”
尤其是大山里，晚上黑漆漆的没有路灯，全靠月亮照着。
平时要么从草堆里窜出点稀奇古怪的东西，别说一个人了，就是他们几个人一起也都不敢走夜路。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唯一牵起崽妞的手，“走吧，老师送你回家。”
“要不我陪你吧。”乐元不放心。
“你吃完饭今晚不是要回家么？”听说是未婚夫开车来接，纪唯一记得很清楚。这两天一直听乐元在宿舍撒狗粮。
“呃……我一下子给忘了。”乐元扶了扶眼镜，很是歉意，她笑脸泛起红晕，不好意思道，“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有啥事给我们打电话。”
“知道啦，你先回去吧，记得给我留晚饭哈。”
“少不了你的。”
乐元刚离开，在宿舍楼下碰到了商寅。
他肩上挂着白天穿的外套，视线在周围游走。白暂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乌黑深邃的眼眸，让人不敢直视。
“商老师没去吃饭么？”乐元硬着头皮打声招呼。
“唯唯呢？”他开口问，语气有些着急，名称也忘了换。
整个学校就那么点地方，刚才还在校门口看到，怎么人就突然不见了？
“唯唯？”乐元半天没反应过来，“啊，纪老师是不是，她去送学生回家了。”
天已经黑了，宿舍楼里还有光渗透出来。把他的影子拉的更长了。
“什么时候走的，哪个方向？”
商寅突然警觉起来，他自然知道这里不比江宁，晚上除了黑，十几里路的距离人都没有。
她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刚走一会，校门口直往前走有条山间小路。”乐元看出来他要追过去的念头，就没拦着，多个人路上也不用担心，“商老师现在过去也能赶得上。”
“好，谢谢。”
见他匆匆离开，乐元开始纳闷，怎么刚来的新老师才相处一天，叫人就叫的这么亲热？
城里人过来的都这么自来熟的？
—
起先还能看着路，后面爬坡的时候，纪唯一把手机掏出来，打开手电筒。
小路越来越窄，只能两人一前一后，几乎贴着山边边，旁边更没有扶手，全靠自觉。
路边就差一个“稍有不慎后果自负”的警示牌了。
夜深后，小树丛里的知了又开始叫唤了，远处看不到尽头，脚边是崎岖的高山悬崖。
纪唯一走在后面，时不时的回过头，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跟在身后。
在这样的精神压迫下，她手心都出汗了。
学校大多数学生都需要翻过这座山，最快的话再走一段农田小道的路才能到家。
唯一觉得自己低估了这条山路。
崽妞走在前面带路，纪唯一在后面给她照亮，她也不害怕，迈着小短腿大步往前走，看样子比唯一这个做老师的冷静多了。
“崽妞明天放假打算做什么？”纪唯一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聊。
“收鸡蛋！”
“啊？”
“我家里有好多母鸡，收了鸡蛋和妈妈一起去镇上卖。”崽妞仰起头来，满脸的天真无害。
“哇，这么懂事啊。”
“妈妈说要给弟弟赚奶粉钱，我弟弟还没出生呢。”
“还没出生，你怎么知道是弟弟呢？”纪唯一好奇，想着孩子可能都有心理感应。
“奶奶说的。”
纪唯一刚听她说完，手机屏幕突然跳出倒计时弹窗。
一看电量不足，刚迈出去的左脚僵硬的落下去，整个人傻愣愣的定在原地，脑袋顶上好像有个钉子，直接把她打进土里似的。
直到手电筒自动关闭后，两人都屏住了呼吸，尤其是唯一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没电了？
这还没到山顶，直接把她的希望之光掐灭了！
“老师……”崽妞突然转身抱住唯一的大腿，她还是害怕的，“老师你别走。”
“我……我没走呢。”
纪唯一胆子也不大啊，可为了这个小不点，她要强装镇定。“没事没事，你看月亮姐姐在给我们照亮呢！”
崽妞抬头，瞅见脑袋顶上弯弯的月牙，忽然被旁边路过的乌云遮住了。
这下连月亮的影子也没了。
唯一尴尬的砸吧砸吧嘴，突然找不到说辞了。“今天的月亮姐姐可能比较害羞！我们先往前走，一会它就悄咪咪的露出来了！”
她说完，恍然发觉到腰上多了只大手，稳稳的扣住她的腰肢。
“啊啊啊啊啊啊……”
纪唯一瞳孔放大，尖叫出声，那人浑身灼热的贴着她，两人之间没有人任何空隙。
就连身下的小崽妞也看热闹般的望着。
“是我。”他磁性又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
“你是谁啊？”
商寅开了手电筒，唯一的视线清晰了。两只眼睛微微泛红，眼眶里还憋着豆大的珍珠。
“孩子都没吓到，你倒是开始哭鼻子了？”
纪唯一慌忙擦擦眼睛，遮掩住刚才的丑态，“我才没有哭，我那是……”
“嗯？那是什么？”
“没什么。”唯一别开脸挣脱开他，“你手机电量足不？”
“百分之九十九。”
“行，白天拉我做劳动力，现在该轮到我了。”
“不一样。”商寅扬起嘴角，一副算账的姿态。
“哪里不一样了？”
“可替代性不一样，你不来帮忙，我还可以安排其他人。但是我不来，你今晚可能回不去。”
纪唯一：“……”
道理她都懂，但她也不傻，商寅要是不想管，就不会跟过来了。
她犹豫了很久才开口，张嘴就是感激涕零，“你是个好人。qaq”
商寅：“……”
声音颤抖到让人心疼，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这一刻商寅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把她捧在手心上才不会磕坏。
他把唯一身上的书包拎过来自己背着，“前面带路。”
“嗯！”
“谢谢好人叔叔。”崽妞仰起头道谢，又开始勇敢往前走了。
下坡路更难行，是一堆不规则的石块堆成的，庆幸的是两边都栓了麻绳，但看着并不稳固。
崽妞走的很顺畅，蹦蹦跳跳完全没有失去平衡，倒是纪唯一，好几次险些滚下去。
她回头看到商寅揣测不出的脸，大概是想把她丢在这里算了，拖后腿的猪队友。
“扶着我。”他把手腕伸出来，想让唯一抓住。
纪唯一犹豫了两秒，搭上去。
隐约听到山下有争执喧闹声，还以为听错了，问商寅，“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嗯。”
唯一撇撇嘴，这个点还有人和他们一样走山路？
“是妈妈。”隔着黑夜的笼罩，崽妞突然快步冲下去。
“哎，你慢点走。”
唯一再叫她已经来不及了，眼瞧着商寅大手一伸，轻而易举地抓住小家伙的领子拎回来，他询问道，“真的是你妈妈？”
“还有奶奶！”
“好！”他把手机给了唯一，“在这等着，我送她下去。”
“那你不是看不见路了么？”
“听声音距离不远。”
“好，那你……那你快点回来！”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商寅身体一怔，低头看她的眼神也软了下来。
纪唯一在上面抓住台阶旁一棵小树支撑着自己，特意把手电筒对着他们下坡的路径。
近处还能看得清，远处只有微弱的光。
商寅还没走到山下，下面的人就爬上来了。
为首的是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扎起来的马尾凌乱不堪，脸上有哭过的迹象。
整个人摇摇欲坠，下一秒好似要摔下去。
后面中年妇女拽着她的胳膊肘，勉强把人给撑住。
从商寅的角度看过去，中年妇女的嘴巴根本没停过，不停的嚷嚷让女人好好在家待着。
“你看我能待的安稳么？崽妞还那么小，你让她一个人回来？”
“又不是不认得路。”中年妇女得理不饶人。“再说了村里比她小的都能一个人回来，到她这就不行了？”
“我不管！崽妞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和肚子里的这个也不活了！”
”妈妈……“
闻声，孕妇往上看，视线里多了一个马尾辫的小身影。
“崽妞！”
“哼，你看她不是自己也能回来么，你这快生了，老实在家待着不行么？”中年妇女忍不住继续啰嗦。
商寅把孩子交到他们手上，想到山上还有个操心的小祖宗，正要走，孕妇把他唤住了。“你是？”
“体育老师。”商寅回应，关于家校互动这块，他并不是很擅长，“如果没时间接送，可以找几个顺路的高年级学生带着。”
今天放学的时候，他远远的瞥见一群没有家长接送的孩子扎堆一起走。
“好的，今天麻烦老师了！”孕妇很感激，牵拉着崽妞的手让她也快道谢。
“没事。”商寅语气淡淡的，瞥见中年妇女时，耐人寻味的笑意令人背脊发凉，“不好听的话，别当着孩子的面说。”
你只是说着气话，她是会当真……
—
商寅爬上去后，见纪唯一蜷成一团抱着手机坐在石头上发呆。
他大摇大摆地走近，大手拍拍她的脑袋，这熟悉的触感，带着她发丝的柔软。
“回来了，你跟崽妞家长说什么了没？”
唯一回过神，很快起身。
见他已经走远了，慌忙小跑追上去。“唉，你怎么不说话啊？”
“说什么？”
“就是你要了解下情况啊，到底是什么原因没有接送？”
纪唯一紧追不舍，但无奈前面那位腿太长，她爬坡连带着小跑，根本追不上。
很久没有锻炼了，爬个山就把她累个够呛，刚想停下来喘口气，脚下突然踩空。
下一秒她已经单膝着地，以狗吃屎的姿态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了。
脚腕上酸涩的痛感很快来到，好一会没能爬起来。
抬头发现前面那家伙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异样。
纪唯一欲哭无泪，无助且慌乱，“商……商寅……”
她很少叫他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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