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么多年
到教室的时候，我还有点不好意思，特意走了后门。
一进去吓了一跳，教室里竟然坐满了人。读书会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比较冷门的高端活动。
局促地一步步走到教室前面。
不认识的学妹正站在讲台上调试ppt，见到我，有点犹豫地问：“是微微学姐吗？”
我在网上一直紧捂自己的马甲，今天也戴着口罩，他们不知道我是谁。
我招招手，凑到她身边，感觉到小朋友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我这里。
“怎么这么多人。”我小声问。
“你的小说很火的呀，大家专门来看你的。”学妹很上道地解释。
因为感兴趣，我研究生时开始写网络小说，已经写了很多年。慢慢有更多人读，也靠这个赚了些钱。
低头看电脑屏幕，ppt做得很用心，我的名字和网络上的头像被放在了画面正中央。
“学姐，差不多开始啦。”
“好的，”我接过学妹手上的麦克风。之前我也发给他们一个ppt，被统一修改了风格，粉粉嫩嫩的。
“我是林微，今天要介绍的是西方很有名的女性作家，她写过很多很有名的小说……”
我讲起奥斯汀笔下的乡村生活，讲起浪漫与现实，金钱与爱情。
遥远的文学世界，好像让我重回学生时代。我已经很久不这样滔滔不绝，和别人讨论精神方面的问题。一口气讲了一个多小时。
“我要讲的就是这些，接下来是提问环节了。大家有问题吗？”我看坐第一排的学妹们都听得很认真，好像还做了笔记，有点不好意思。我可是一点也不专业啊。
一般这种活动是没有人提问的，没想到底下一下子举起好几只手。前几个还是专业问题，之后话题渐渐就偏了。
先是一个学妹问：“微微学姐，《触不可及》卖电视剧了吗？”
那是我已经写完的一本小说。
底下的小姑娘开始隐隐兴奋了。
我知无不言：“卖啦，但是不确定会拍。”
“学姐，会不会言情小说写多了就很难谈恋爱啊？”又一个学妹问。
我开玩笑：“单身的锅还是丢给我们系的男女比例吧。”
“你上学的时候也没帅哥吗？”
我看底下坐的还有两个男生，开玩笑：“你们这一届好像质量更高。”
女生们窃窃私语，教室里全是低低的笑声。
我犹豫一下，还是居心叵测地加了一句：“不过我们系老师们不香吗，一个帅过一个呢。”
底下开始提起一个又一个老师的名字，我终于如愿以偿听见了秦宇，替他们补充：“我上学的时候，秦宇还是博士生呢。”
底下七嘴八舌，坐第一排的学妹和我说：“马上就是秦老师的课啦。”
我脱口问她：“三点吗？”
“是呀，”有人回答我，“就在这间教室。”
这也太巧了……
那还有十五分钟。
我的手不自觉扶上了讲台。
啊，我想。
那么，还是能见到了。
“学姐，可以加微信吗？”这时候底下仅有的两个学弟之一在下面喊。
这个倒没什么问题，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微信号，“大家备注好哦。马上上课了，上课的时候就不要发申请了，下课再说。”
又有人问：“学姐，你最喜欢哪个男主角？”
这句话我在无数个场合回答过了：“没有最喜欢的，每一个都是为女主角服务啊。”
“那学姐，你喜欢什么样的人？”还是起哄的学弟问。
被问到这个问题，我还是愣了一下。
之前也会有网友问我这种问题，但是在现实中回答，感觉有点不一样。
“我喜欢的人啊……”我低头关ppt，感觉自己的声音低了一点，“我喜欢，善良、真诚、体贴的人。”
“当然，越帅越好了。”开玩笑地加了一句。
“这么抽象~~~”学弟继续唯恐天下不乱，我又加了一句——“我喜欢害羞的男孩哦。”
这是真的，可是很像在怼他。底下哄堂大笑，他自己也笑了。
不能否认，我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浮现秦宇的样子。他几天前送我回去时，拖着袋子底把我买的东西递给我，在我说“见到你很高兴”之后，真诚地和我说“我也是”。我最喜欢的应该就是他这般模样。
我不再回答同学们的起哄，准备揭过这个问题。
只是，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秦宇站在后门外面。
真巧啊……我拿着麦克风的手微微用了力。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会在上课前早早来到教室。甚至隔着整个教室，我能看见他手上拎着的公文包也和三年前是同一个。
他真的一点也没变。
我的心却在望见他的一瞬间，好像缩成了一团。
我太习惯他这样游离于人群之外的样子。他从来如此，不是能轻易靠近的人。
他那么平静，丝毫不知道，我正这样拐弯抹角地想着他，然后诉诸语言，透露分毫。
我只能把瘫了一讲台的草稿纸全部收拢好。之前开始得匆忙，连第一排的桌子上也有我散落的文件。
“好啦，时间差不多了。今天谢谢大家，如果还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微信联系我。”
在掌声中我微微鞠躬，匆忙背上包一步步走下了讲台。
走到教室外面，秦宇侧了身让我先出去。
“秦老师。”我硬着头皮打招呼，舌头好像打了结。
秦宇笑：“以后叫学长吧。”
他好像又在瞬间和我近了一点。
以后吗？我心跳如雷：“那以后，我可就改口啦。”
“当然，”他语气很温和，“读书会顺利吗？”
“还不错。我听学生们说马上就是你的课了，赶紧去上吧。”
“好。”他先进了教室，往讲台前面走。
我站在原地，目送着他往前走。
还没有离开，坐在后排的一个学妹见他进教室，赶紧跑出来叫住我：“微微学姐！”
她拎着一大袋书，表情有点苦恼：“我有朋友听说你来做读书会，想让我帮忙要签名，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这么多吗？”我看一眼沉甸甸的袋子，里面都是我的书。反正之后没事，便答应下来，“你先好好上课吧，下了课给我发消息，我帮你签。”
“教室里也有很多同学带了你的书，想要签名呢。”
“啊，当然好，”我有点受宠若惊，“那下课了给我发消息，我先找个地方去等你们。”
她回教室了，我也禁不住抬头又看了一眼。
忽然看见在黑板上，我的手机号还大咧咧地写在上面。秦宇已经低头打开了课件，竟然又是陶渊明。
转眼又到了人间四月天。
“好了，我们准备上课。”他看一眼黑板，动作很自然地把那一串数字擦掉，抬起头的时候，我们的视线对上了一秒。
我很傻气地挥了挥手，看他冲我点了点头，才把后门悄悄地带上。
我想，他此刻讲的东西还会和那一年一样吗？
几天前他和我说：我的第一堂课还是给你们上的呢。
此刻，他又会不会和我一样，想起那时候来？
应该不会了。不仅他的学术知识精进了不少，他的表达方式一定也会潜移默化变得更加恰当。既然话语变了，回忆也就不会浮现。
这样也很好。
他会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好老师，我一直知道。
可是，真想再听他上一节课啊。
再也听不到了——这种念头依然会带给我难言的失落。我依然会在每一个无人知晓的时刻想起他来。
把书包抱在怀里，背靠在教室的后门上。他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出来，我听不太清楚。但我还是可以一直这样站着。
心跳得很快，好像拳击手在练习挥拳，大力打上沙包的瞬间。在昏暗的环境下只有一束光线，映射着尘埃飞扬，那么汹涌，那么壮烈。
我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我只是多看了他一眼，我只是又见了他一面。
花了好几年垒好的防线顷刻摧毁。
心瞬间如洪水泄了堤。
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说服得了我自己。
这么多年——
我还是贼心未死，想着靠近他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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