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一）
“洛仙师，君上他不会见您的，您还是回去吧。”
魔宫大门前，祁山老鬼撑着一把伞，正耐着性子劝导面前的白衣女子。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地面也积满了雨水，洛卿寒仍然固执地站在台阶之下，也不知站了多久，任由湿透的青丝和衣袍源源不断地淌着水珠，也浑然不在意。
洛卿寒长睫微垂，淡然道：“有劳祁叔转告纪凌，我就站在这儿等，等到他想见我。”
祁山老鬼摇了摇头，连连叹息，知道自己劝不走她，只能回去复命了。
雨越下越大，洛卿寒闭了闭眼，像一座石雕，在雨里一动不动地站着。
魔宫内殿，纪凌靠在床榻上，听了祁山老鬼的转述，丝毫不感到意外。
师尊从来都是固执的，谁的劝也不听，这次来见自己，也无非是想劝他不要挑起仙魔大战。
不过，纪凌哂笑。
凭什么？
凭仙门百家对他暴露魔族身份后的喊打喊杀？
凭修真界对他在逃命路上的赶尽杀绝？
还是凭她洛卿寒在忘川河刺向自己的那一剑？
呵，也对，洛卿寒是谁？是那个昨日可以说出“众生皆平等，魔族亦如此”、今日就可以为了保全自己名声打着“魔族生性残暴，为天地所不容”的冠冕堂皇的幌子对徒弟赶尽杀绝的灵清仙君啊……
纪凌闭了闭眼，回忆着曾经自己在洛卿寒身边发生的一桩桩一幕幕，想着只要能够搜刮到一丁点儿证明洛卿寒有真正拿自己当过徒弟的记忆，他就心软这一次，不对修真界开战。
但是很显然，没有。
想着想着，他竟然笑了，心满意足地喃喃道：“真的……没有。”
洛卿寒从未有一天拿自己当过徒弟。
不管是初入师门时的禁闭责罚、同门挑衅时的视而不见，还是身负重伤时的漠不关心，以及生死攸关之际的袖手旁观，无一不来自这个看似孤冷清傲、实则冷漠无情的女人。
无论自己怎样拼命努力刻苦修行，一步步从连灵核都凝不出来的废物，逆袭成仙门百家人尽皆知的天才少年，哪怕是在后来的仙盟大会上以一己之力，单挑修真界三大门派的一众天骄，拔得头筹，都始终换不回她的一句肯定。
在洛卿寒的眼里，没有什么是比“心系天下，顾全大局”更重要的。她的心似乎生来就是冷的，对外人尚且还有一丝温度，留给自己的，却只剩下无尽的漠视与无情。要知道，她可是受天下万人敬仰的洛仙师。
规矩，永远都是位卑者遵守，位高者制定。今日可以教你读书写字，明日就可以翻脸不认人。明明不久前才当着天下的面与自己彻底翻脸，今日就到魔殿外站着淋雨替修真界说情，当真是荒诞可笑至极。
想到这儿，纪凌眸光微凉，冷嗤一声：“你让她回去，不见。”
祁山老鬼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后，准备出去。
“等等。”
纪凌突然叫住了他。
祁山老鬼停下脚步，转过脑袋疑惑道：“君上？”
纪凌唇角微勾：“外边的雨，是不是越下越大了？”
祁山老鬼一愣，随即点点头：“是啊，先前下得还不是很大呢，再过一柱香的时间，可能就是倾盆大雨了。”
纪凌微微颔首，继续道：“好，你去告诉洛卿寒，既然想见本君，光站着可不行。”
祁山老鬼微怔：“君上的意思是？”
……
过了一会儿，魔殿大门口，祁山老鬼撑着一把伞，对洛卿寒道：“洛仙师，您还是回去吧，君上他——”
洛卿寒淋着雨，平静道：“他还是不肯见我是吗？”
祁山老鬼迟疑了一会儿，继续劝道：“君上今日心情不是很好，这雨眼看着越来越大了，您先回去换身衣服，或许君上他明日就愿意见您了也说不定。”
洛卿寒看向他，淡淡问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这个……”
“还请祁叔告知我。”
“君上说——”祁山老鬼于心不忍，闭上眼。“您想见他，就在这雨里跪着，雨什么时候停了，他就什么时候见您。”
说完，他有些不忍心，偷偷观察洛卿寒的神色。
君上着实是太狠了。
洛卿寒好歹也是闻名天下的一代宗师，让她向魔族的人下跪，而且还是对曾经的徒弟下跪，这比杀了她还难受吧？
出乎意料的，洛卿寒听完后，没有震惊，没有气愤，甚至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垂下眼帘，神色无常，若有所思。
然后下一刻，祁山老鬼却惊了。
洛卿寒一掀长袍，直接满是积水的地上跪了下去，目光直视前方，背挺得笔直。
“我知道了，外边冷，祁叔您年纪大了，进去吧。”她说。
即使是跪着，也丝毫不卑微。
“洛仙师……”祁山老鬼神色复杂，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最终什么也没说，还是回去了。
淅淅沥沥的雨，越下越大，最后变成了倾盆大雨。
洛卿寒抬起长睫，直视着魔殿的大门，雨水顺着她的睫毛落到眼眶里，再滴落到地上的水塘，晶莹却干涩，像是在流泪哭泣。
然而，洛卿寒并不是一个会哭的人。
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跪着，在暴雨里笔直地跪着。
“她真的跪了？”
纪凌闻言，颇感到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以洛卿寒的性子，会直接拂袖而去，毕竟高高在上的洛仙师会跪在雨里求人，这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回君上的话，真的跪了。”祁山老鬼低着头，恭谨回应道。
听着外面肆意的雨声，纪凌忍不住皱了皱眉：“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祁山老鬼摇摇头：“老奴不知。”
纪凌冷嗤一声：“她喜欢跪，那就让她跪，但凡期间她站起来一次，就别想如愿见到本君。”
祁山老鬼只是站在一侧听着，什么也没说。
或许连纪凌自己也没有料到，这场大雨会一连下三天三夜，也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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