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作证
所有人都听到了尹念念的话，也看到了突然出现的尹念念。
沈从之愕了一下静下来，教导主任跟王正彬的家长也像有些不解，问：“你说什么？”
深呼吸了一口气，尹念念直接将腰带平举在王正彬面前，眼眸清澈却淡然。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条腰带应该是你的，而你手中的腰带是我的，对吗？”
“我与田思佳和沈媛去小卖部买水，将腰带就放在了树荫底下，你腰带的卡扣坏了，所以趁我们不在就偷偷跟我的换了一下。沈星辞应该是看到了你偷换了，所以才和你起冲突的？我听别人说，他在和你正式起冲突前应该有和你说别的话，且你们还骂他了，对不对？”
一旁正低头缓解着难受的沈星辞这会儿才在无意间抬眸时看见尹念念，微愕然，不知道她怎么来了。
女孩子手中握着一条腰带笔直直地举在王正彬的面前，脸上神色很淡，像质问。
她明明是很温柔绵软的长相，个子也没王正彬高，可这一刻却好像有种莫名的压慑力，也不知道都说了什么，就看见王正彬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你、你冤枉谁呢！”王正彬说：“谁拿你腰带了？我腰带好好的拿你的干嘛？再说我明明好好跟林博说这话呢他突然过来要打我们两个，我们还委屈呢！你以为你拿个破腰带就能乱诬陷人了？”
尹念念不疾不徐，“我的腰带卡扣内侧有用刀刻的三个字母，ynn，是尹念念的意思。你现在可以把你手上的腰带拿出来给大家看一看。如果不是，我会向你道歉。”
王正彬的脑门忽然有些冒汗。
旁边几个大人听了半天，也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教导主任最先反应过来，让王正彬把腰带给大家看一看。
王正彬攥着腰带的手磋磨了两下，似乎有点为难。
最终还是王正彬的父亲等不及了。催着，“你这孩子磨蹭什么呢？看看！”直接一把夺过来翻开。
腰带金属卡扣的背面，赫然有一行细小的字母，ynn。歪歪扭扭的。
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大出来。
真相大白。
沈星辞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在腰带传到他这边的时候也不禁看了眼。等看完，有点惊讶地看向她。
办公室里的训斥声忽然就变了，王正彬的家长狮吼声起，万没想到自家孩子会偷东西，边骂边拍他的后脑壳。
王正彬边哭边躲，可能也觉得委屈，手一直同伴林博忽道：“是林博怂恿我干的！是林博！”
“我？”林博一懵。
“对！是你！”
“怎么是我？那你不也还……”
争执又变成了王正彬和林博互争谁的错的问题，两人一时嚷得急头白脸面红耳赤，就要打起来。教导主任和王正彬家长在旁拉架，场面乱成一团。
尹念念：“……”
不管怎么说，事情的真相总算弄明白了，尹念念在一片嘈杂中悄悄看向沈星辞，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立刻朝他弯唇眨眨眼。
沈星辞不大自然地别开眼。
他唇微微抿着，能察觉到这会儿自己脸上一定已经浮起了清晰的指痕。指尖在身侧无声蜷了蜷，他顿了顿淡淡抬眸看了眼沈从之，沈从之正尴尬站在混乱外。
似乎感觉到到沈星辞的视线，他在某一瞬也向沈星辞的方向看过来。与他凉凉的目光相接，他不禁掩唇低咳了声，可终是什么都没说也没做，平静移开了目光恍若什么都没发生。
-
尽管此次的事端不能全怪沈星辞，可动手打架终归不对，教导主任最终还是决定酌情予以三人处罚。
王正彬林博偷盗情节恶劣，负重跑十圈、记大过处置。沈星辞罚站军姿一天。
日头毒辣，华御中学的大操场空旷而开阔，沈星辞笔直站在操场的中心点神色淡漠。
十一点半下训铃响，操场上所有军训的学生顿时散成一盘沙，相互结着伴争先恐后地向校食堂的方向涌去。
在经过沈星辞身边的时候，不少学生都不禁好奇地看看他，然后同小伙伴交头接耳。
经过一上午，他打架的事情基本已经在整个操场传开了。
加之沈星辞本身在初三年级的名声，这会儿无怪引人议论。
沈星辞默默站在原地，任由过往的人像看猴一样在他身上留下各异的目光，始终目光淡薄看着前方。
天气太热，有汗从他的额角淌下一路流下来，胸前一小片迷彩服已浸透。
尹念念被沈媛和田思佳挽着走到他几米开外，微微停下脚步。
她神色担忧。沈媛望他的神色倒有几分解气又混杂着难以言表的复杂，皱眉看了会儿还是说，“我们走吧……”
“可……”
“快走吧！”她强行拽着尹念念离开了。
人流逐渐散尽，操场上最终只剩下中心的一点，在当空的午阳照下连丝影子都没有。
沈星辞闭了闭眼睛。
热。
太热了。
他实在没想到在太阳下站久了会这么难受，身两侧的手不由自主抓紧了裤料，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就要吐出来。
直到额上忽然有道冰冰凉凉的触感。
他霎时睁开眼。
眼前，尹念念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跑回来的，正拿着一贴湿巾，仰头站着他身前给他擦汗。
他愣了下接着蹙眉，头一扭直接躲开。
尹念念手停在半空，擦了个空，又往前伸了伸继续给他擦。
他再偏，再躲。
连续躲了三四次，尹念念来气了，直接掏出手机啪啪啪地打上几个字。
——站军姿不能动！立正！手夹紧！[咒骂][发怒]
“……”他负起抿唇，只好忍住不动了，任由她气哼哼地给自己把汗擦完了。
脸上顿时清爽，鼻息间有微微的薄荷味传来，他莫名感觉似乎连头脑都好像清醒了些。
收起湿巾，她又拿出一瓶冰镇的绿豆水，递到他唇边。
他皱着眉宇紧抿着唇，这回说什么都不喝了。
尹念念打字。
——喝一口吧，天这么热，不然该容易中暑了。
他扫了眼重新目视前方，脸上神色很淡。尹念念再喂了他两下见他始终不肯张嘴，又打上一行。
——沈星辞！
他这回连看都不看了，黑沉沉的眼珠望着前方，额角又有汗渗出来。
尹念念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
这会儿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他这样站下去迟早会中暑的。她四下看了看，看到操场边搁着的云梯，连忙小跑过去推过来，推到他身边。
一小片阴影突然出现在头顶。
沈星辞错愕回头。
身后，尹念念正站在梯子上，比他高出一截。
她把迷彩外套脱下了，撑在头顶，好像拱起的一把伞，将他的身影都覆盖。
他愣了一下连忙伸手想把她拽下来，尹念念下意识往旁躲了下。
你能不能回去！
他在心里咆哮，甚至想直接喊出来，可他没带助听器，这样喊出的声音恐怕会吓到她，只能上前去拉她。
“诶诶诶……别拽别拽！带轮子的，我害怕。”尹念念掌握不住平衡，手死死地拉着两边的栏杆来不及打字。
她能明白沈星辞的意思，一把指住下面的绿豆水，连声说：“你喝！你喝我就下来。”
手又放在唇边做了个吨吨吨的动作，“喝。”
沈星辞看明白了，像有点气恼。他紧皱着眉头像很气恼地盯了她一会儿，片晌还是松开了手，走都绿豆水前一把拿起来，仰头喝下去。
尹念念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悄悄笑笑。
被晒了这一会儿，绿豆水已经不那么冰了，只剩下微微的一点凉度。
微甜。
他一口气喝完，喘了一口气。才发现水瓶上还贴着一个便利贴。被太阳晒过的水瓶表面水流如注，把便利贴都已经浸透。上面的小字清秀可爱。
——星辞，谢谢
-
这晚放学回家，沈媛终于一改平日的活泼闹腾，竟破天荒愿意与沈星辞同车而行。
沈星辞今天站了一天，到下训时，从体能到状态几乎都已到了极限。尹念念担忧了他一下午，怕他一下训就溜了，赶紧跑到他身边拽着他执拗要他一起回。
大抵是状态实在不佳，他只皱着眉头抗拒了一番便勉强同意。
至于沈媛，似乎更是被晒得连说反对的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扫他一眼便钻进车门全程当没他这人。
一路神采恹恹。一到沈家，沈媛连忙奔向苏菱的怀里，“妈……”
苏菱知道家中这几个孩子今天军训想来都很辛苦，所以很早就在门口亲自等。尽管早有心里准备，看见几个孩子的状况还是不禁大吃一惊，忙让保姆再去多煮些消暑粥。
沈星辞最后走下车门。
傍晚风声幽静，男生的脚步有些蹒跚。
被罚在大太阳下站了一天，他这会儿的状态似乎真的不太好。脸色极白，唇也苍白，步调有些缓慢，一向直挺的背脊微弯。左脸颊上还印着一道清晰的五指痕。
苏菱唇角微动想说什么。
可沈星辞已经垂着眸从他们几人身边擦过，径直走进去。
苏菱默叹。
晚上在自己房间喝了些解暑粥又洗过澡，沈星辞终于感觉自己状态像缓过来许多，站在镜前擦头发。
镜子里的人发丝濡湿，眼瞳黝黑。一向苍白的脸像是终于被水汽蒸出了点血色，还泛着些不太正常的红。
有点痒。
脸颊、后颈、和手背。
他皱眉看着手背上浮起的红点胡乱抓了抓，没大管。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木盒，然后在阳台坐下来。
手在那个木盒上反复摩挲了几下，他缓缓打开。
——两枚透明的、耳朵状的助听器躺在里面。
盯着那两个助听器，沈星辞长久沉默。
……
——“带上这个，星辞就能重新听到声音了。”
——“星辞？星辞。”
——“能听到吗？我是妈妈……”
……
当初他失聪，求医大半年未果，无可奈何，沈从之宋美卿夫妇接受了医生最无奈之举的建议，为他配备了助听器。
第一次带上它的时候，他不愿、抗拒，直到听到了这个声音。
很奇怪的声音。
和以前他听到的声音不同。
很空旷，渺远，像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被风吹来的，微微有些嘈杂，分外不像他原来听到的声音舒服，自然。
可那却是他在大半年的沉寂里，听到的第一道声音。
后来就这么过了半年，他像是也接受了自己再也听不见真实声音的事实，这个东西也仿佛成为了他生活里必不可少的伙伴，每天伴着他入睡，陪着他上学。
直到宋美卿去世。
宋美卿去世的那天，他伴在她的身边，听过了她在这世界上为他留下的最后几句。
“阿辞，妈妈可能要走了。”
“真不想走啊……舍不得阿辞，我还想看见我们小阿辞长大。”
“别怪你爸，和他好好的，也别和他争什么……你就去做你自己喜欢的事，别管别人怎么说，要坚信那就是对的，妈妈就希望你平安快乐的长大。”
“阿辞，要好好长大啊。”
心电仪上的曲线变成一条直线，整个病房都充斥着尖锐的滴音。无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涌进来将他推出去，周围好多人哭声四起。
他在那一刻神情呆滞地透过玻璃看着那些医生围绕在她的身边忙络，第一次感觉到这世界怎么这么吵啊。
好吵。
太吵了。
怎么会这么吵啊！
他猛地摘掉了助听器，终于将那些吵闹的哭声喊声和滴声屏蔽。
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静好安静，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直到玻璃房里的医生终于停了下来，有人摇着头，有人看时间，有人把白布缓缓地蒙在她身上，要将病床推出来——他才像恍然意识到什么般猛冲上前，歇斯底里地喊出一声。
“妈！”他拽着病床奋力大喊：“妈——”
“妈——！！”
那一刻有无数人过来拉他拽他，上前拖他。沈从之在他面前疾言厉色，不知道在说什么，估计是骂他，他听不见，也不想听见。
他看到他手里的助听器，攥了攥愤恨地将它狠摔在地。都是这个破东西！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她不会死。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耳朵，她根本不会死——
……
鼻尖有些发酸，他吸了一下鼻子别了别眼，十分迟疑地拿起一枚缓缓带上耳朵。
助听器透明小巧，掩在鬓边细碎的发丝里，不仔细看不大易看出来。
手扣住开关的那一刻，他心跳不自觉有点加快。
然后，随着开关咔哒——
风声；
蝉鸣声；
夏夜里叶片被风浮动的擦擦声；
卧室里时钟的滴答声；
……
仿佛全世界的声音一瞬都朝他涌过来。
久违的声响……
他不由自主按住耳朵仔细地去听，感觉到胸口的心脉都隐隐在加快。
就这时，卧室门忽然从外被打开。
沈星辞下意识扭头。
看见尹念念的那一瞬，沈星辞方才听到的那些声音仿佛一瞬又都听不到了，这一刻他耳朵里面只被一种声音充斥着，怦怦怦怦鼓动着耳膜。
他不由自主地想，她的声音好听吗？
她的声音……又是什么样子的？
她……
他指尖竟不由自主地扣紧，心下竟不期然紧张起来，定定望着她深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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