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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夜色如墨,纤云弄巧,月似扁舟,孤零零的挂在天空中,静静的流淌在淮水城外的海面之上,房间里的灯花爆出一丝火星,噼啪一声,烛火晃动,在窗纸上映下一抹修长的身影。

        从屋外望去,屋里那人正坐于桌前,身侧站了一人,两人正在说些什么,烛火微动连带着影子也是一晃。

        “别等了,主子说了不见你。”

        声音轻淡,带着戏谑的笑意,赵长欢回头,风伯正斜斜倚在廊下的柱子上,手从身后一摸顺出一把折扇,瞧她望过去,不由一笑,手中扇子轻摆,“你连着来了三日,日日我都在廊下瞧你,你倒是实在执着的厉害。”

        赵长欢猛地抬眼,目光清亮。

        三日前,钧天统领奉命带金鳞卫众人回西山营受训,独独留下了她,一同走的还有断臂的陆安行。

        她匆匆赶去送如筝,少年眉飞色舞的样子,俨然是变了一个人,站在她面前,长剑背在身后,右袖空荡荡,唇角带笑对着她说,明安候允他留营训练,来年征兵,可入抚越军。

        初闻此言,她不由愣了愣,抚越军是地方守军,军中亦有不少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将领,抚越军的飞虎将军朱绰便是两年前跟随韩灼在南疆立下汗马功劳的名将,因在战中被人一剑砍去了左臂,重伤之后性命堪忧,就人人都以为这位将军的军旅生涯就会因此结束时,明安候手下一神医出手从阎王手中抢回了一条命,后来军报呈回京都,朱绰战功赫赫,明安候在奏折中向皇上谏言:断不能让为将者寒心,就此解甲归田。奏折在正元帝的案头放了一日,次日,朱笔御批的圣旨便连夜送往南疆,任命朱绰接任抚越军飞虎将军一职,从五品,官职不大,却是明靖王朝第一位身有残缺的朝臣。

        此事一出,明安候在军中更得人心,从军的儿郎不是奔着赵家就是奔着这位冷情却重义的侯爷去的,就连她父亲也曾对韩灼的做法赞不绝口,直言他是天生将才,可得军心。

        后来民间皆称那位断臂的飞虎将军为独臂将军,可世间能出几个朱绰,军中皆道明安候重义却从未有人赞他仁义,因为战乱杀伐,他们皆知韩灼心中无仁,现在想来,不只是那些人,连同她甚至她父赵钧都将这位明安候看的太窄了。

        韩灼入南疆那年朱绰便是他麾下将领,起初军中对这位年纪轻轻的皇亲国戚诸多看轻,朱绰是第一个跪在韩灼面前恭恭敬敬称他一声将军的人,后来大大小小百余场战,朱绰皆在韩灼麾下,用兵果断,自成一脉,他为韩灼立下的战功却也不小。

        只是她没想到,韩灼会给陆安行这个机会,抚越军驻守西南,兵力不及北戎的赵家军也不及韩灼麾下镇守南疆的南夜军,可对陆安行来说,那会是他最好的归宿。

        而这个机会是韩灼给他的,没来由的赵长欢便想起了几日前他的那双眼。

        她舔了舔发干的唇瓣,道:“他不见是他的事,我终归会来的。”

        风伯没说话,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赵长欢,嘴角噙着笑,长睫微垂像是在思量些什么。

        过了好久后,他终于出声,“赵晏,你眼中的侯爷是什么样子?”

        赵长欢没想到,风伯居然会问她这个问题,风伯看向她,眼里没了刚刚的玩味,剩下的只有认真,无比专注的认真。

        他乌黑的眸子似明珠一般盯着她,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即使相隔几步之远,她也能感受到他眼里的炙热,她微微偏头,开始审视这个问题,好像她对韩灼的认知,从一开始便是世人如何说,赵家的情报里如何写,父兄的评价,韩灼的种种作为堆积在她脑海里,便成了现在这样一个韩灼。

        其实说到底,她与韩灼的交际,算上前世,也不过幼时匆匆一面,她在京都为质时宫宴上的寥寥数面,逃出京都时城门相助,再然后就是今生大明寺一见,猎鲨帮相逢。

        “冷漠的有些冷酷,理智多疑,武功高强。”

        她抬眼,眸色清浅。

        这是她眼中的韩灼,浮于表面的韩灼。

        “你记得去猎鲨帮前我同你讲了什么?”

        风伯折扇一挥,“唰”的一声合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手心,长眉微微挑起,亦邪亦正。

        “对他好一点。”

        “可我不懂。”

        风伯微微一笑,慢慢转身,抱臂而立,“终有一天你会懂的,而现在,你只需要承了我的人情,依言照做。”

        赵长欢盯着窗纸上的人影,眨眨眼,“陆安行的事情是我口不择言,如今见上一面都难,更遑论我对他好一点,世人千万,想要讨好他明安侯的人又何止千万,哪里差我一个。”

        “你只说做不做。”

        “你大抵是不知道,我身边最缺的不是炼药的药童,而是为我试药的药人,许小山不过十四,虽是瘦弱了些,身子倒是不错,不知道我手里的药他能挨过几种。”

        “风伯统领。”

        男子长眉一挑,已是吃定她的模样,胸有成竹道:“阿晏这是答应了。”

        赵长欢皱皱鼻子,风伯这样叫她,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事。

        “答应了,以我的方式,那许小山?”

        “那小子做事细致,做了药人,我一时还有些舍不得。”风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眸光扫过轩窗,顿时一亮,“明月高悬,花间醉酒。”

        他黑白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影子,在灼灼月光下汇成光华一点,他慢慢倾身,在离赵长欢耳边一寸地方时停下,折扇敲在女子肩上,轻笑道:“左右主子现在是不愿意见你,陈进一死扯出来的贪墨案如今尚且摸不到头绪,你在这守着只能徒添烦扰。”

        “淮水城的酒酿别有风味,不尝尝?”

        赵长欢眸光流转,在眼前人身上停了一瞬,随即转头朝着屋内瞧去,窗门紧闭,烛火晃亮,英气的眉微微蹙起随后慢慢舒展,挑眉道:“要尝。”

        平生素爱,一是剑法,二是烈酒。

        话音刚落,轩窗上人影微微一动,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倒像是夜风吹动了窗纸,风伯却不由弯了弯唇角。

        赵长欢未能察觉他的异样,兀自陷在自己的回忆里,前世今生,无数个日夜里,她都坐在清冷的月光下,篝火燃烧,旌旗翻飞,耳边是女子清甜的曲调,酒壶里装着北境人人爱喝的烈酒,入口辛辣,略带绵柔,酒杯相碰,那是北境人独有的豪迈与爽朗。

        腰间一壶酒,徜徉天地间。

        她,已经很久,没醉过了。

        淮水城街边的小酒馆,酒香四溢,街道上,已无甚行人,酒馆的小二得了掌柜的指令正准备打烊,便自门外进来二人,为首一人,绿袍玉簪,手执折扇尽显风流,落后一人墨衣红绸,长眉如鬓,乍一看是个世无双的公子,细细瞧去却是位明艳英气的女郎,就是面上无甚表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不停打量着四周。

        那位绿袍公子倒是生的面善,嘴角浮着笑,袖袍一挥,一枚银锭子便稳稳放在了他面前,小二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双手接过银子,肩上的白布擦过板凳,躬身道:“二位客官请坐。”

        “两位客官来点什么?”

        赵长欢偏了偏头,柜台后的墙上挂满了木牌,她淡淡扫了一眼,指尖在虚空划过,轻声道:“要一壶高梁酒,一壶桃花酿,再来一壶桂花酿,再上几道你们店里拿手的下酒菜。”

        她点的利索,小二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后面,不一会桌上便摆满了酒菜,风伯瞧她这熟练模样,看着面前盛满的酒碗,不由笑道:“你与我见过的世家小姐果然不一样。”

        赵长欢问:“哪里不一样?”

        他将折扇放在桌子上,瞧着女子那双清亮的眸,幽幽道:“她们都是娇花,而你,像树,在无人处野蛮生长,貌若参天。”

        赵长欢抬眸,瞧着风伯的眼轻轻摇头,“哪个女子不想做娇花。”

        声音渐弱,她道:“做娇花没什么不好的,女儿家就应当跟花一样。”

        昏黄的烛火下,屋外是无边夜色,月华倾洒,繁星漫天,酒香醉人,女子清艳的面容越发清晰,只见她微微仰头,袖袍拂过酒碗,微微仰头,高粱酒的醇香在空气中散开,喉头滚动,所有没说出口的情绪都藏在那碗酒里,咽了下去。

        “好酒。”

        她酒碗放下,她笑得开怀,风伯摇摇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醇厚的酒香在舌尖化开,入喉是火辣辣的灼热,刺激的口感让他不由蹙眉,呛得他不由轻咳两声,这酒辣的紧,后劲也大。

        “哈哈。”

        他偏头,赵长欢不由轻笑,手指握着竹筷,一手扶着下巴,微微偏头,望着他眨眼:“大人这模样让我想起尚在北境时,有人也曾如你一般,喝不了烈酒。”

        风伯一怔却没再追问,唇边一点一点浮起了笑。

        “赵家的女儿果真不同,骑术,剑法,就连喝酒也是胜于常人。”

        赵长欢眨眨眼,不甚在意,抬手取过酒壶替他斟了桃花酿,自己依旧喝了高粱酒。

        “变成这副样子,你一个女子,想必吃了不少苦。”

        如玉的手指接过她手中的粗瓷碗,赵长欢指尖一顿,慢慢抬眼,她看着风伯微垂的长睫在白瓷般的肌肤上投下一小块剪影,骤然之间,有些东西在胸腔里碰撞,慢慢化成了酸涩。

        过往十几年在她记忆里翻滚,众人皆望向她,赞誉有之,嘲讽有之,却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苦,赵家门庭,在外人眼里与苦沾不上半点,沉默良久,沙哑出声,她说:“我吃其实吃了很多苦。”

        她说的很慢,像是不经意认真又骄傲,风伯没说话,他静静的看着赵长欢,从第一次见她,他便在她眼里看到了某种相似的情绪,与当年在若羌城里的自己一般无二,在困境里,执着渴望的眼神,他不明白,赵家的姑娘,为何是这副模样。

        那双湿漉漉的眸子瞧得人心一颤,不由软了几分,指尖提着酒壶,替她添满桃花酿,微微别开头,“甜的,喝了就不会觉得苦。”

        女子展颜一笑,比烛火还亮上三分,风伯勾唇,身子一斜,整个人柔和几分,不似平日里锋芒。

        子夜,城守府,南苑书房,一片静默,烛火轻晃。传来几声夜啼,韩灼放下手中书卷,黑白分明的眸子慢慢抬起,眸色沉郁,瞧着窗外幽蓝的夜色,冷声道:“何时?”

        檐下传来一道恭敬的声音,道:“回主子,已过子夜。”

        “风伯呢?”

        南河一愣,随即道:“风伯大人与赵晏夜行未归。”

        “嗯。”

        淡淡一声散在夜里,南河轻舒了口气,提着剑,正准备转身倚在栏杆上时,书房门被推开,一抹玄衣缓缓走出。

        “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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