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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月光洒了大半,室内明暗交错。

        夜里起了风,陈寅守在门外,抬手将挨着走廊这一侧的窗都放下,甫一转身,一把雪亮的长剑自黑暗中划过,光芒毕现,他提刀反手去挡,却不及那人力气,逐渐被剑意逼退,长剑压过长刀,稳稳压在他右肩之上。

        一个年轻的男人执剑袭来,杀意腾腾。

        意料之外的是,那人倾身,右手指尖搭上他身后的窗子,原本晃动的窗扇被合上,很快便安静下来,来人一袭月华色长衫外罩一件鸦青色披风,墨色的帷帽遮去了他的面容,只一招过手,陈寅便心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左手执剑,气息若无。

        喉头滚动,心底竟浮起一丝惧意,陈寅微微侧眼看向紧闭的窗子,倒不是担忧自己这条命,只是姑娘,他转过头,眸色沉了沉,剑横在他脖颈间,微微一侧,剑刃便抵上了皮肉,声音清冽似落雨入湖一般的,没几分情绪,冷道:“她人呢?”

        听到这话,陈寅几乎是立刻便认出了来人是谁,却因过于惊讶而说不出一语来,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激动,半响道:“在屋里。”

        明明死在了他们眼前,如今却活生生的拿剑站在他面前,如果不是脖子间冰凉的触感,他甚至觉得这是一场梦,一场复仇的梦,如今再去细细回想那日,那日的“明安侯”从一开始便是昏迷不醒,只凭着面容、身量以及后来不要命赶来的姑娘,他们便笃定那是明安侯,却从未想过,自发觉其踪迹到一路赶往克苏谷,都太过诡异,顺利的诡异。

        而明安侯身边的高手如云,玄天的死是明安侯府与怡王府的死仇,仇敌相见只会分外眼红,断不会像那日,武功那样不堪的侍卫他们怎会轻易将其认成了明安侯身边的人。

        是姑娘,那般不顾性命的卷入厮杀,惹怒了殿下,同时牵动了他们的注意力,所有人下意识的认为能让姑娘拿命去护的,一定就是真正的明安侯。

        如今明安侯没死,那具送去若羌城的尸体,自然是假的。

        那姑娘呢,姑娘知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局,不顾性命的闯入、厮杀、奔逃,到如今命悬一线还记挂着去若羌城替明安侯收尸。

        那明安侯呢,是不是算准了姑娘会来,才煞费苦心做了这场局,以激怒殿下,将他们这些人以谋反之名通通葬在南疆。

        陈寅看着执剑而立的男子,忽然就不怕了,只觉得委屈,他抱着姑娘风雨里前行时,那样苍白脆弱的姑娘小小一团窝在他怀里。

        韩灼得了答案,将人一把放开,提着剑,就要往屋子里去,却被陈寅伸手挡住,他侧眼对上一双发红的眸子,“明安侯,知不知道姑娘会来南疆?”

        他看向韩灼,执拗的想要一个答案,他想知道答案却又不敢知道,只怕姑娘生死这一遭,只是做了旁人手中的利剑,局中的诱饵。

        “不知。”

        陈寅心底松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哑,“我家姑娘,要是熬不过今晚。”

        后面的话他没说,韩灼却已经知道,她的状况不大好,抬手推门而入。

        屋子里有些暗,小镇上普通的客房皆是如此,有些阴冷,不是很宽敞。

        木桌上摆放着一套粗瓷茶具,白烛在墙角的架子上悄无生息的燃烧着,偶尔透进来的风吹的床幔微动。

        赵晏蜷成一团缩在床脚,棉被攥得死死的,大片的冷汗从她的额前、后背、前胸渗出,却依旧是冷的,粗重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异样。

        她缩成一团,背心已经湿透,冷汗汗湿了棉被,冰冰凉凉的,脸色白得发青,细齿狠狠咬住下唇,流出的血在唇齿之间都是,齿间的呢喃声渐弱,昏昏沉沉中,有一道熟悉的声音闯进了她混沌的脑子里。

        那道声音喊她,“赵长欢。”

        淡淡的松香散入鼻间,她动了动眼睛,却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她难受的想,这次怕是真的扛不过去了,这样平声连名带姓喊她名字的,只有那一人。

        她皱皱眉,想起白日那些大夫里有位年轻大夫拒绝给她开药,直言心死如油枯,这世上大罗神仙也难救,直到此刻她才觉得,自目睹韩灼在她眼前死去,她所做的一切,好像的确不是为了活着,她只是撑着,直到自己撑不住便算了。

        如今倒好,这幅身子竟是真的连撑到若羌城也做不到,看来她也注定殒命南疆。

        韩灼伸手,将人从湿透的被子里捞出来,入手的肌肤冰的吓人,指尖所触皆是冷汗,汗水将秀发印在脸上,他替她一点点拨开,雪白的中衣尽数贴在身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她似是冷极了,像是冬日里的动物蜷缩成一团,一点一点贴向他。

        他抬手,将那小小一团轻手揽进怀里,怀里的人像是虚弱到极点,呼吸都似极耗力气,软趴趴的,却又像惊弓之鸟。

        韩灼察觉她的不安,像安抚她,伸出的手却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皓腕,赵晏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像是悬崖边上的人握紧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从来没想过再见面会是这副情景,他凝住呼吸,轻轻抱紧怀里的人,在勒疏城赶往若羌城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情景,她不愿跟他走也罢,心底预演过一千种一万种情形,独独没想过这种,她伤成这样,徘徊在生死线上。

        直到雨师的消息送来,他改道原姜镇,星夜兼程,心底暗暗有了隐隐的担忧。

        他抱着赵晏,指尖打了个响指,不一会应声闪入几抹黑影,风伯率先走了进来,“主子。”

        “救她。”

        风伯瞧向他,也是第一次见主子这副模样,敛了心神仔细替人摸了脉象。

        “脉来急疾,不是好兆,赵晏服下的药太猛,可她的身子,根本难以承受,今夜,熬得过便算阎王殿前夺了一条命,熬不过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风伯收了手,沉声道:“以药浴,可暂解其冷热之症,缓其病痛。”

        “去备,再找个婆子来照看她,换身衣物。”

        泡够两个时辰,韩灼将她身上的伤重新包扎好,莹白的肌肤上,纵横的血口子,右臂,腰腹,惨不忍睹,风伯的药喂下,赵晏便像睡着的小猫一般,安静而柔顺,额上的温度一点一点退下,他坐在床头,动也不动瞧她。

        数月不见,她瘦了些,层次分明的下颌骨,眉眼舒展,脸上的线条漂亮又利落,微翘的鼻头削弱了凌厉,更添几分娇憨,左颊上有一道细细的刀痕,约三指宽,不仔细瞧便瞧不清楚,那是在北戎时受下的伤,紧闭的眉眼里,藏着一双狡黠的狐狸眼,笑起来完成月牙,满目风情。

        他就那样看着,分别的数月,他时常会想起她,想起执剑杀人的她、握缰纵马的她,各种模样的她在他脑海里,慢慢汇聚成那夜分别时的模样,女子眉目清冷,眼里月光流转,几乎没有迟疑的给出那个答案,她愿意嫁,嫁给韩煜。

        果断从容,毫不犹豫。

        终于,心中那把被他按下却又肆意燃烧的妒火在那夜吞噬了他所有冷静,他看着她走进韩煜大帐的身影,好像逐渐明白了那句,若诸有情,悭贪嫉妒。

        只有连夜离开,方能平息。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他好像在这个女子身上尝到了人世间的味道,年少时尘慧大师路经钟鸣山,见他一面,年纪尚小却六根清净,欲收他为弟子,却被师父拦下,师父说他无情却独有杀欲,比之人间七情六欲者更难堪破,若得情与欲,才算是完人。

        爱,贪恋,嫉妒,求不得。

        韩灼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女子眼角眉梢,细腻的肌肤,触碰她高挺的鼻梁,温软冰凉的唇瓣,小巧玲珑的耳垂。

        他也曾吻过她。

        在北戎的那个雪夜里,冰凉的唇吻在她眉间,用了他毕生的勇气,带着必死的决心吻过她,那时他没想过能活着,更没想过爱她。

        只是发自本心的,想要吻她。

        直到后来,那个决绝而又清浅的吻反反复复出现在他梦里,那女子执剑一步一步走向他,一次次挡在他身前,年少时缺失的安全感与温暖像是被她一点一点补全,便再无法让他忽视自己暗藏的那份心意。

        那样汹涌而又磅礴的情感,足以将他自己吞噬。

        门外响起敲门声,韩灼微微皱眉,站起身来,到了门外。

        天光微亮,鸟雀自空中飞过,叫声清脆,陈寅背着行囊执剑站在门外,见他出来,抱拳行了个礼,“明安侯。”

        他声音很低,若有似无的瞧了两眼轻掩的木门,低声道:“如今姑娘扛过来了,小人不便跟着侯爷行事,也该回府向怡王复命了。”

        一侧跟着一起来的风伯倒是摇了摇扇子,道:“陈兄如今回去,可想过是个什么情形,那怡王也不是”

        “风伯。”韩灼打断了他的话,眉头轻轻皱了皱,终究只是郑重道了一声,“谢谢。”

        “谢谢你救她。”

        当日是个什么情形,雨师的线报交待的清楚,那些买通的人口中的言语,稍加推敲便能知晓其中内情。

        陈寅此举,不异于叛主。

        “多谢兄弟好意,我知道。”

        “我救姑娘,是不愿看着自家主子一错再错,人活在世上,总有些什么底线要守住,赵家就是我陈寅的底线。”

        “即便忠义难全,我也不能叛主。”

        “慷慨赴国难,誓死表忠心,赵将军教过那样多的道理,我总得做到一样。”

        高大的青年眼里闪过百种情绪,最后咧开嘴豪迈的笑了,“姑娘就交给侯爷了,还劳烦侯爷仔细照料,护好她。”

        韩灼没说话,他静静思索着,良久,他才慢慢点了点头,似乎是郑重极了的模样。

        男子负剑远去,他轻叹了声,转身入了房内。

        熬过漫漫长夜,生死间辗转挣扎,终于在无梦的深眠之中悠悠转醒。

        整个人都像是散架一般,周身的疼痛酸软席卷了她,面色苍白,嘴唇干裂,闭目良久,她方才勉强挤出话语,“水。”

        一只手执着茶杯穿过床幔伸了进来,手掌宽大,骨节分明,手掌之上是可见的刀疤,带着男子灼热的温度将茶杯递向她唇边,赵晏就着喝了一口,脑子里像闪电一般,身体反应更快,一把握住了那只手。

        “你是谁?”

        她抬起另一只手去掀床幔,尚未触及,影影绰绰的纱幔被人一把掀开,手腕落入温热的掌心,指节贴在赵晏腕骨上,冰凉凉的,像是父亲书房那副暖玉棋子一般。

        “是我。”

        层层阴影拨开,露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剑眉星目,眉眼青隽,他握着赵晏的手腕,将茶杯放入她掌心,弯了腰,左手摸向她身后,替她垫了垫子。

        铺天盖地而来的冷松香将她包裹,赵晏屏住呼吸,动也不动的看向眼前的人。

        掌心的茶,依旧是温热的,暖意散开,通往千肢百骸,怔忪间,无声的泪珠滚落,滴答落入茶杯之中。

        韩灼见她这副模样,取了她掌心的杯子,正要退开时,却被赵晏一把抓住衣领,朝着女子怀里带了带。

        两人挨得极近,呼吸之间皆是彼此,女子仰头,微干的唇瓣覆上,赵晏闭上眼睛,泪水垂落,唇齿相交。

        良久,她张开眼睛,胡乱的揉了揉脸,静静的看向他,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明艳的脸上浮着一丝委屈,她声音很哑,“韩灼,真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说喜欢你。”

        韩灼听了她的话,整个人狠狠的颤了颤,他呼吸一点一点急促起来,细密的吻落下,吻上女子的泪。

        额头相抵,气息交融,他牙齿打着颤,有些无措的拥抱着怀里的人,眼泪在眼眶翻滚。

        “不可惜,我听见了。”

        “我喜欢你。”

        “赵长欢,我也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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