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向我撒娇
陆烟离向着人偶走去，捻起干瘪的皮。
笑只笑，若非复生，他与这死物无异。
说什么为了报仇才没以死谢罪。
说什么爱到深处，杀他是情难自控。
凶手在世间活着的任何说辞，都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
所谓情深不寿，最是折磨。
他要让说着“不爱我就得死”的陆鸣风，亲眼看见，“活过来”才是虚幻的，棺材里自始至终只有一副肖似他的皮囊而已。
陆烟离将人偶皮囊拖进密室，注水充盈，一个完美的替身就这样重新躺在了棺材里。
转身离开卧房时，他回头再瞧一眼，怎能不叹息，往昔雅致的温暖家园，已被陆鸣风的仇恨尽数毁去。
也不知此人若早知到死都会后悔，对他下杀手时，会不会有些犹豫。
……
陆烟离要远行，需要带上许多东西。
虽说修士多有些视钱财如身外之物的傲气，可他如今修为尽失，凡俗人一个而已。
钱多不受罪，他不可能委屈自己。
黑夜中的长廊很寂静，没有任何生的或死的在巡逻。
陆烟离很轻松地找到了梦境中镜天为找昆吾剑，曾去过的宝库。
他约了镜天，子时见，就是要推迟这人原本会来离风宫的时辰，好先藏些稀罕宝贝在身上。
所谓财不露白，别轻易让人知道自己有什么，才是亘古不变的硬道理。
置身在可容纳千人的宝库里。
陆烟离翻着自家财宝，十指戴上镶嵌各色宝石的纳戒，再在脖子挂上七条流光溢彩的收纳项链。
满眼散落在地的灵石和一些东倒西歪的灵宝，昭示着陆鸣风曾来过此地挥舞刀剑发泄。
当真是暴殄天物，碎了不少珍贵的好宝贝。
陆烟离路过一处好的，便用收纳用的首饰收入一处。
累了便靠在金山上歇一会儿，拍了拍摞得结实的金子，感慨道：“这才是俗物，也就只能拿来造些家具摆设罢了。”
累赘的玩意，他瞧不上，也懒得带走。
倒是他手中刚翻到的一条平平无奇的皮革腰带像是个好东西。
他将身上收纳用的首饰摘下，一个一个分别塞进革带上的小洞里，再将这革带往自己腰上一缠。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这革带一围上腰身，立刻就像融入身体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一件随身藏宝的好物件！
这里不起眼的好东西还有很多，他不可能一一验过。
他选择带走的财宝，已经足够一个修士放肆挥霍一百年了。
再多已无必要。
若是他百年内能恢复修为，再多财宝，他都自信能寻新的来。
若是百年挥霍完了所有，他还须得吃老本，那便是修行、飞升无望，再多身外之物，也扛不住修为止步之人天人五衰。
百年为期，已是他对自己如今的身子骨，有过高的期望了。
要么强，要么真到白发苍苍，也学那从未有过根骨的凡人，接受自己自然的死亡。
子时将至。
陆烟离按照梦中所见，将一枚与此地富贵格格不入的素银戒指放在了入门最显眼的地方。
这戒指做工一般，只用银丝缠绕成的小花点缀，一看就是个没钱的新手做的，灵气少得可怜。
并无任何用处，唯一值得夸的是，这戒指被打磨得非常光滑。
不扎手，也算做戒指的人用过心了。
这样平凡又无用的累赘，能入陆烟离的眼，只因为梦境里，镜天为昆吾剑而来，翻遍了宝库，最后只随手拿走了这一样最不值钱的物件。
显得这男人很是高风亮节。
也不好说，是不是因为仇恨，觉得陆烟离的东西脏，又以为此地最不该存在的，或许暗藏着昆吾剑下落的玄机。
管他什么理由呢。
陆烟离放下戒指的时候，只想着万一镜天还会拿，他放在越显眼的位置，他们越能早些离开。
“我送的东西果真入不得陆宫主的眼。”
陆烟离放戒指的手还未收回。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镜天的声音，惊得他赶紧又把戒指拿了起来。
“陆宫主坐拥稀世珍宝，就连金山都瞧不上，银饰于你，确实过于廉价。”
镜天霎时现身在他身前，从他手心拿走了戒指，眉目毫无情绪，话却说得刺心。
“当年在天苍山收下此物，真是为难你了。”
“其实我不是嫌弃它才放下的。”陆烟离真的说的是实话。
镜天“哦”了一声，无甚在意地瞧着手中的戒指，说：“你不记得这是我亲手做的了。”
“……”陆烟离无言以对。
人家说的也是实话，只是他失去的记忆很多，并非有心单独忘掉一枚戒指的。
“陆烟离，你不记得拜师礼，倒记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好家伙，陆烟离心里只有一声“好家伙”。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是气头上，想骂“大家一起做狗”。
现在他要是说声“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会被打死吗？
这真的是又在镜天对他的仇恨上添砖加瓦了吧。
“你先和我去一个地方。”镜天不等他找借口，牵着他往外走。
陆烟离能走路，但其实迈步还不利索。
跨过门槛的时候，他一下没能跟上镜天的步子，竟是被门槛绊了一跤。
“啊”的一声，他又被这处处占了理的男人，一下揽在了臂弯。
“小心。”镜天的话很轻。
“你在和我说话？”陆烟离不觉得这人如今会和自己说什么好话。
他在茫然地眨着眼睛。
果然又瞧见了镜天根本不愿意看他脸的样子。
“你要带我去哪里？”陆烟离急着问道。
镜天不答，忽然揽住他的腰身，一下腾飞在天，向着圆月的方向，不知飞了多远。
降落时。
镜天带着陆烟离一起坐在了一棵高逾六丈的金色桂花树上。
开口只一字：“看。”
陆烟离自然是要四处看的，他瞪大眼睛瞧清了不远处，竟是自己好不容易骗走的陆鸣风在推着石磨。
他立刻抓住镜天的手，传音过去：“因为一枚戒指，你就要把我丢给那个疯子吗，他如果再杀了我，会栽赃陷害你的。”
陆烟离悔婚、活命，可是避免三界腥风血雨的好事。
镜天传音的时候，比冷着脸说话的时候声音好听：“我要你听他说了什么，给我一个解释。”
陆烟离正想说换个地方谈。
陆鸣风的声音已然传到他听力极好的耳朵里——
“你是不是又在敷衍我，你教养我十年，是不是把我当成了他？”
哪个他？
陆烟离转头看向自己唯一记得教养过的镜天。
却立刻又被镜天双手捧住脸蛋，转了回去。
他此刻嘟起的嘴，都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按的，只好继续看，继续听陆鸣风说什么。
“你死了都能为你的心头肉徒弟醒过来，我算什么，杀了你，我已经什么都不配了？”
镜天这时才又握住了陆烟离的手，传音：“解释。”
“解释什么？”陆烟离自己都惊呆了，他还想有个人来给自己解释一下呢，“我是真的死在他手里一回，他是挺不配的。”
“这件事我已经听他说过了，你解释完另一件事，我替你杀了他。”镜天说起下杀手，就连眸光都是冰冷刺骨的。
陆烟离距离这眼刀最近，猝然间感受到梦境里众人被镜天一剑断头的疼。
“我不知道，”陆烟离不欲说假话，“疯子说的话不重要。”
镜天突然用力握紧他的手，握到他手心发麻，才发话：“是疯子的话不重要，还是因为事关我，才什么都不重要？”
陆烟离这忍不得的脾气，一下气血上了头，甩开对方的手，便质问回去：“你是因为得不到关心，在向我撒娇吗？”
他这一声冲动，没有用上传音。
可他相信自己为人从不后悔，就是危难当头，他敢说，就不怕面临后果。
“陆鸣风到现在都没反应，是根本发现不了我们吧，”陆烟离向镜天伸出手，骄傲昂首，道：“把戒指给我，我让你知道重不重要。”
陆烟离不等人把戒指放到自己手心，直接上手抢了过来，戴在了无名指上。
不就是问一些谁都答不出来的问题。
“你以为戒指为什么一直收藏在那里？”陆烟离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可气势依然强，道：“你以为我讨厌你才把他当成你养歪的？”
眼见镜天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上的戒指。
陆烟离倏然牵起镜天的手，抚过自己藏宝的腰带。
将质问换作如水温柔，道：“你明明可以一早现身带我走，却等我翻完了宝库，你在意的不是我，也不是一枚戒指，是昆吾剑。”
镜天果然垂眸看向他的腰身。
陆烟离更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他霎时将唇近到镜天的耳边，说：“可惜昆吾剑不在我腰上，除了它，什么答案都不重要吧。”
镜天终于有了回应：“你不想知道他杀你的原因吗？”
“我不需要任何人替我报仇，”陆烟离笑了笑，“又怎么会执着于在自己不能亲手报仇前，追问原因呢？”
陆烟离缓缓将双手搭上镜天的肩，细瞧着这男人分明俊美至极，却从无情绪的脸。
一见对方又避开了对视，他倏然笑得更放肆，道：“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却知道你一定会抱住我，带我走。”
言罢，他双手用力推开镜天，从高逾六丈的金桂树上坠下。
就在陆烟离即将与陆鸣风对上视线的刹那。
镜天从天而降，将他紧搂在怀，一个旋身，便如风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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